行動中雇傭的志愿者群就像美國大學里的“兄弟會”一樣運作,但庫什納卻稱他們是“真正的愛國者”
2020年5月11日,美國總統特朗普在華盛頓白宮玫瑰園舉行關于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的新聞發布會,白宮高級顧問賈里德·庫什納在一旁觀看。圖/法新
編輯| 郝洲
他和他的高富帥朋友因為習慣穿緊身西裝被稱為“窄版西裝幫”,他本人則被戲稱為潮牌J.Crew 的模特真人版。
像庫什納這樣來自龐大家族企業的金湯匙二代在美國比比皆是。但是,岳父特朗普的信任讓庫什納成為美國權力最大卻不需負法律責任的第一女婿。
自特朗普2016年參選總統以來,庫什納一路在幕后扮演重要角色。當特朗普遭遇無法解決的問題時,庫什納是他腦中能想到的立即協助解決難題的人。隨著特朗普當選總統,庫什納出任白宮高級顧問,他接受的特別任務包括以巴和平協議、移民政策和監獄改革等。3月12日,庫什納加入抗疫團隊,特朗普希望他能提出“逃脫傳統思維的想法”協助抗疫。
出身地產家族的庫什納沒有任何國際關系、公共衛生或醫療政策等專業背景。盡管他自己不斷公開肯定自己的表現,吹噓自己對美國的貢獻,但是他近來每次公開發言就顯示自己對這些專業議題認識不足,引發嚴重的負面風暴。
在協助特朗普應對新冠肺炎疫情上,庫什納無視美國仍節節上升的確診病例和死亡人數,對媒體表示聯邦政府應對疫情是個“成功的故事”。在協助州政府取得醫療物資時,他指責部分州長未盡責,并脫口表示聯邦應急醫療物資儲備是“我們的儲備”,引來各界對“我們”是誰的爭議。在5月12日接受《時代》雜志采訪時,他又稱2020年11月3日的總統大選能否如期舉行是個未知數,他的言論在網絡上一石激起千層浪,加重外界對特朗普是否打算延后選舉以增加勝選可能的懷疑。在數小時后,庫什納被迫澄清他并沒有參與任何相關討論,但是他對法律的認知引起美國政治圈和評論界的批評。
對選舉日的評論顯示出“庫什納對憲法和法律的無知”,共和黨保守派評論家克里斯托爾(Bill ?Kristol)批評道。“這顯示他傲慢的以為他對選舉日的決定有任何參與權。”根據美國法律,包括白宮在內的任何行政部門都無權左右選舉日。
應對疫情,重任在肩
不過,美國社會面臨更迫切的問題是庫什納的權力隨著疫情加重而擴大,成為跨部門意見的整合者,甚至超過衛生及公共服務部部長阿扎爾(Alex Azar)。一名接近白宮人士對美國媒體指出,“如果庫什納的地位有改變,那就是權力變得更大。”
美國媒體報道稱,庫什納認為阿扎爾應該為抗疫亂象負責,他自己則不同,“我知道怎么讓這政府運轉起來。”
對政府部門人員而言,庫什納的角色深具影響力,但始終沒有清晰的定義。一位共和黨人對美國媒體感嘆道,政府權力竟然能如此突然地被授予政府外的人士,“我再也不知道我們政府是怎么運轉的。”
庫什納代表的外戚參政來自美國對總統授權的彈性。研究總統權力的弗吉尼亞大學法學教授普拉卡什(Saikrishna Prakash)對《財經》記者指出,美國憲法并未禁止總統雇用家人擔任公職,第一夫人在白宮也有辦公室。“除非他們出現腐敗行為,借職務獲取利益,否則一切都在法律許可范圍。”
根據約翰·霍普金斯大學的實時統計,截至5月16日,美國受新冠病毒感染人數超過144萬人,死亡人數超過8.7萬人,為全世界疫情最嚴重的國家。
疫情尚未在美國形成風暴前,特朗普就強調甚至夸大政府對病毒的掌控能力,再三對美國民眾表示,病毒將很快消失。1月22日,特朗普說,“我們(對疫情)完全掌握中……一切沒問題。”2月28日,他又說,“病毒將會消失,在某一天像奇跡一樣地消失。”
為了今年11月的連任之路,他也持續舉行大型競選造勢集會,直到3月第一周在專家呼吁下才暫停。不僅如此,一直到3月初,深信經濟表現是連任保證的特朗普都不愿采取大規模防疫準備或措施,導致相關部門無法進入緊急狀態,進行各種準備和安排。白宮幕僚指出,其中庫什納的意見扮演著關鍵角色。
“庫什納一直強調,進行大規模篩檢或者預訂太多呼吸機會嚇到市場,所以我們不該這么做。”一位特朗普幕僚對媒體表示,“那個意見比任何科學家的意見都有用,他(特朗普)認為科學家都只是在夸大(疫情的威脅)。”
特朗普3月9日在社交媒體上稱,美國2019年有3.7萬人死于流感,每年有2.7萬-7萬人因為流感喪命,“沒有什么封鎖,生活和經濟(活動)如常,目前只有546個確診病例,思考一下。”但僅過了4天,特朗普便宣布美國進入緊急狀態。
在疫情愈發嚴重后,特朗普開始將政府應對不力的責任推卸給衛生部門人員,批評這些人拖后腿,同時賦予庫什納重要任務——改善政府部門嚴重低下的效率。
庫什納的主要任務有三個:擴大對美國民眾的篩檢規模、加速企業生產重要的醫療物資以及把這些資源高效運送到需要的醫療機構。
但庫什納的“非傳統手段”,其實是借私人關系和避開行政流程來達到目的。3月的第二周,庫什納弟弟的岳父、紐約急診醫生克羅斯(Kurt Kloss)在社交媒體的急診醫生群中征求建議:“如果你負責聯邦(政府)的傳染病因應(工作),你的建議是什么?”克羅斯稱,“我有直接渠道通到白宮負責人,他正在征求意見。”后來,克羅斯透露這名白宮負責人就是庫什納。
庫什納在美國面臨緊急危機時通過私人關系在臉書上尋求建議,讓感染病例和死亡病例都在快速增加的美國社會感到錯愕。不過,庫什納辦公室表示,庫什納對克羅斯為他尋求建議的做法并不知情。
大發國難財還是真正的愛國者?
庫什納提速政府運轉的做法是邀請他的朋友們組成志愿者群,這些志愿者主要是為聯邦應急管理局(FEMA)搜尋可下單的醫療用品制造商,然后讓FEMA正式下單采購。這意味著這些志愿者部分程度重新分配了聯邦政府的龐大訂單,原本與FEMA合作的地方中小型企業在新安排下被排除在外。
外界質疑庫什納的這一計劃將發國難財的機會分配給了熟人或大企業。一名參與過該計劃的志愿者4月8日向國會眾議院監管和政府改革委員會發出檢舉信,信中說這些志愿者被要求從重要人物(VIP)推薦的名單中找合適的廠商,或者將VIP代表游說的醫療機構列為優先發放資源的對象。
檢舉信指出,這些志愿者并沒有醫療采購或供應鏈經驗,不認識制造商,也不了解美國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FDA)的法規;志愿者也不了解哪個醫院需要哪一種呼吸機、哪一種口罩是FDA 許可的;另外,他們還使用個人郵箱向廠商發信,違反美國政府的基本運作規則。檢舉信公開后,美國媒體批評志愿者群的運作就像美國大學兄弟會一樣。
政府監督團體批評指出,這些志愿者應該以“特別雇傭人員”的身份執行工作,他們在體制外運作意味著外界無從知曉他們是否遵守了法律。
不過,參與該計劃的官員辯解,所有參與的人都嚴守道德紀律,而且遵從兩個規則:參與志愿計劃的人選都是被政府部門法務人員審查過的;除了政府官員沒有人能進行采購。
庫什納后來回應批評時強調,“重點是這個項目創紀錄地在短時間內里找到幾千萬個口罩和重要的個人防護設備(PPE),而且需要呼吸機的美國人都收到了呼吸機……這些志愿者是真正的愛國者。”
神秘的“空橋計劃”
庫什納發起的另一個頗具爭議的計劃是將采購自他國的醫療資源運回美國國內,并派送至有需求的醫療機構。美國政府和六大醫療用品供應商合作,如Medline、McKesson,這些企業在亞洲采購用品,政府負責將這些資源運回美國,條件是這些企業需要將50%的用品賣給政府。這一計劃被稱為“空橋計劃”(Project Airbridge)。
“通過空橋計劃,我們成功地把一整架一整架飛機的重要物資從海外運回美國。”特朗普在4月7日的記者會上表示,“順帶一提,這些是非常大的飛機。”
這項計劃開始六周之后,總共執行了122個飛行架次,花費9100萬美元,但是白宮、FEMA 和參與其中的企業都拒絕透露如何對這些資源進行分配。Medline表示,通過該計劃運送的產品分配權完全屬于企業。
FEMA的記錄顯示,空橋計劃至3月底為止,配送了76.8萬個N95口罩,遠少于傳統聯邦應急儲備系統的8500萬個。根據記錄,N95口罩只占貨物的0.1%,一次性手套占了這些物資的90%。疫情嚴重的地區被FEMA要求不能透露從“空橋計劃”接收的任何資源細節。不過,不少疫情嚴重的地方政府表示,他們并沒有收到來自該計劃的醫療資源。
由于FEMA應對的緊急事件主要集中在天氣造成的災害,對抗傳染病大流行的經驗明顯不足,作業時也出現一些嚴重漏洞。FEMA在4月初把1000萬個口罩的訂單以5500萬美元價格下單給一家位于弗吉尼州的國防設備企業,這家企業最后無法如期交貨,FEMA只好取消訂單,白白浪費了一整個月的時間。
相較之下,庫什納為自己團隊的貢獻叫好,“我們以創紀錄的速度把事情辦好,而且在做每件事的時候還避免造成傷害,并將負面影響最小化。”他還宣稱,“在美國,我們最好的資源在私營部門。”
不過,前國土安全官員凱耶姆(Juliette Kayyem)對此并不買賬。她指出,庫什納的角色不過就是跳過聯邦政府處理緊急事務的那些規范,而非真正針對那些系統性問題,“什么是跳脫傳統思維?……顯然是庫什納給出他的手機號。”
部分民主黨國會議員對“空橋計劃”表示不滿,質疑聯邦政府在醫療人員重復使用醫療用品的同時,過于照顧私營企業的利益。這些議員不斷要求FEMA公開“空橋計劃”的細節,但是FEMA都拒絕回應。FEMA在5月15日宣布,將在未來幾周逐漸停止“空橋計劃”的運作。
代價可能會是選票
庫什納被賦予的抗疫任務還包括另一項,即美國民眾最在乎的篩檢。
隨著特朗普急迫地重啟經濟活動,篩檢成為美國流行病專家認為能確保控制疫情的最關鍵一環,但是美國國內的篩檢試劑盒至今仍嚴重不足。
根據民意調查,能否快速獲得篩檢機會被認為是左右選民對政府看法的一項重要指標。特朗普自3月6日就承諾,美國的篩檢能力足以讓美國人想篩檢就篩檢。庫什納身為具體執行者一度保證,到3月中旬將提供400萬個篩檢試劑盒,但一直到5月中旬,聯邦政府仍無法實現這個承諾。
特朗普在3月還表示,科技公司谷歌已經協助建立網頁,幫助美國人對自己進行初步診斷,該網頁還會指引有篩檢需求的人到離家最近的篩查地點。不過,谷歌后來否認參與此計劃。受外界爭議的是,后來建立類似網站的是庫什納弟弟的健康保險公司,庫納什本人也一度持有該公司股份。該保險公司后來將網站免費捐贈給聯邦政府,并表示從未打算收費。
特朗普自美國疫情發生以來一直對疫情、聯邦政府的角色和防疫政策發表自相矛盾的言論。根據美國一家商業廣播電視公司的民調,三分之二的美國民眾認為特朗普自疫情初期就忽視疫情的威脅,將近一半民眾認為他的應對仍然不理想。
庫什納代表的力量與聯邦政府部門沖突不斷,同時也和民主黨州長因為醫療資源及篩檢試劑盒的分配發生爭執。
4月3日庫什納把聯邦政府的物資儲備稱作“我們的儲備”就讓堪薩斯州民主黨州長凱莉(Laura Kelly)表示不滿, 她指出,“這絕對不是應有的安排。”聯邦儲備應該是支持州政府的。不過,因為庫什納一句話,美國衛生及公共服務部隨后悄悄修改了網頁上對國家儲備的定義。另外,紐約州州長科莫要求3萬-4萬臺呼吸機,庫什納也暗指科莫對疫情不了解的情況下胡亂申請醫療資源,“我自己做了我的數量評估……紐約不需要那么多臺呼吸機。”
聯邦政府衛生部門官員私下指出,庫什納組成的體制外部門增加了行政流程、重復了部分內部作業,“突然有人進來取代一些已經在做同樣事情的人并不是件好事。”庫什納對自己的付出卻十分滿意,“我們做的事,聯邦政府從來沒做過的,而且比他們做過的都還要快。”
政府運作監督團體對庫什納團隊的運作感到憂心,華盛頓的非營利組織“公民、責任和道德”就指出,“如果(歷史上)有什么我們需要記錄和透明化的時候,那就是現在……隨著這個傳染病造成的疫情不斷加重,社會大眾需要了解誰在白宮里做決定,哪些私營企業正影響這些政策,同時應對疫情的這些政策是怎么做出來的。”
接下來,庫什納新的任務是加快疫苗的研發。盡管專家強調疫苗研發需要12個-18個月左右,但特朗普希望疫苗年底就能上市,白宮希望庫什納動用個人與企業的關系,加快疫苗的研發。不過,在衛生部門負責研發疫苗的專家布萊特(Rick Bright) 4月底在預先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被撤換。他在離職后表示,他因為拒絕下單給一家制造奎寧的企業而遭到撤換,這個企業的負責人剛好是庫什納的朋友。特朗普3月曾鼓吹奎寧的療效,不過后來證明奎寧沒有療效甚至可能導致死亡。
在缺乏執行計劃和庫什納缺乏經驗的背景下,特朗普對疫苗的承諾是否將如面對檢測試劑時的問題一樣變成空氣,將有待時間考驗。普拉卡什對《財經》記者指出,親人干政在全球社會都難以避免,美國總統可以選擇接受任何人的意見,這些人無需負責任,唯一能讓這些爭議做法付出代價的是選票。“不過,投票行為非常復雜”,到時很難說誰在投票時考慮了新冠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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