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以想象,一場英語考試的報名難度堪比春運搶票。
10月12日上午10點,劍橋通用英語五級KET、PET青少版考試的報名網站被家長擠垮了。這一天,來自北京朝陽的家長魯西9點半就打開了網站,發現網頁已經癱瘓了,她有點懊悔,覺得自己還是來晚了。
隨后,教育部考試中心發布網站運維公告:由于技術原因,原定10月12日10點開始的劍橋通用英語五級KET、PET青少版考試的報名將改在10月13日10點開放。
所謂KET(Key English Test)、PET(Preliminary EnglishTest),是劍橋通用英語五級系列(MSE)中第一級、第二級的考試,分別對應基礎和中級英語水平。在此之上,還有更高級的FCE、CAE、CPE。
擁有了第二次機會的魯西在13日早上8點就守在了電腦前,她早早填好了各種報名信息,隔幾秒就刷新一下頁面,生怕錯過10點系統開放的第一秒。
“北京報上可能性不高,直接奔周邊。”為了確保能報上名,魯西直接跳過了北京的考點,在報名系統開放后13秒搶到了天津的考位。
更令人哭笑不得的是,為了更快的網速,一些多年沒進網吧的“中年老母親老父親”,一大早就來到網吧“蹲守”。
圖片來源:某社交軟件截圖
在某電商平臺上,還出現了幾百到上千元不等的黃牛代報名業務。有家長在網上吐槽,自己遇到的“黃牛”最高開價6800元。魯西還聽說,有些培訓機構推出了“沖刺課+代報名”的套餐,“要多交4000塊錢,相當于4000塊錢一個考位”。而考試報名費本身,不過500元左右。
一位難求的KET/PET考試,到底是什么?“奧數熱”猶在,英語考級要成為“拼娃”新方式了嗎?各地小升初政策改革后,搖號派位、公民同招成主流,但家長為何仍熱衷考證?
“原版娃”VS“應試娃”
在家長圈子里,對孩子英語能力的培養分為兩種:一種是“原版娃”,即從啟蒙開始,使用原版英語繪本,通過大量原版音頻及書籍熟悉語境,掌握用法;另一種是“應試娃”,即以考試為目標,采用英語啟蒙教材銜接新概念英語,怎么考怎么學。
魯西本想走“原版娃”路線。兒子4歲半的時候,魯西給他報名了全外教的英語培訓班,學的是美國加州的教材。魯西覺得這套教材的文學性還不錯,自家孩子的詞匯量和閱讀能力“還可以”。
兒子上小學之后,魯西了解到,北京很多小學生都會在三年級報考KET,五年級報考PET。“厲害的更早”,有的“牛娃”能在小學畢業前考下FCE,相當于雅思5.5~6.5分。
KET/PET考試對應的雅思水平(圖片來源:劍橋大學英語考評部)
學了三年的美國教材后,魯西拿著一套KET真題給兒子做,結果并不是特別滿意,沒有達到自己期待的水平。
“不知道是機構老師的原因還是教材的原因,語法不是很系統。”魯西說,“考慮到上學后還是需要針對應試的部分,所以我們從原版英語學習轉回來了,報名了KET的輔導班。”
魯西考察了劍橋英語的教材后,覺得“英國人還是比較嚴謹,里面語法和寫作應用要多一點”。
魯西的經歷代表了許多“原版應試娃”的英語教育。在中國的應試教育環境下,這成為更加實際的選擇,而兼顧原版教材的原汁原味與應試需求的劍橋英語考試,備受家長青睞。
KET/PET考試內容
在魯西看來,KET/PET考試之所以這么火爆,是因為劍橋本身比較權威,這個考試在兼顧應試的基礎上,“還有一個額外的證書”來證明孩子的英語能力。
從2萬人到15萬人
北京西城家長張雪,也為自己的上三年級的女兒搶到了河北保定的考位。
張雪和丈夫都是“學英語的”,早早就給孩子安排上了英語分級讀物和聽英語故事。“現在孩子特別癡迷《哈利·波特》,在零散的時間或者路上就反復聽《哈利·波特》。”
張雪沒有給孩子報名基礎水平的KET,而是直接報名中級水平的PET來檢驗孩子的英語能力。她覺得按孩子之前做題的情況來看,應該能過。
朗閣教育產品營銷中心副總監朱曉婧介紹,KET相當于國內教育體系的初中畢業水平,PET則對應高中水平。
朱曉婧表示,報名MSE考試的家長主要是為了小升初(民辦學校、國際學校)擇校時有證書,或者是通過考試檢驗孩子的英語能力,以考促學。當然,還有一部分家長是為了孩子出國留學提前規劃。
據悉,2016年全國報名MSE考試的人數不足2萬人,而2019年已超過15萬人,其中的主力就是KET與PET的考生。
朱曉婧透露,近一年報名朗閣KET/PET輔導班的學生人數激增,機構還專門成立了相關的學術教研中心,增加教研老師的數量。
另一方面,考試場次與考點卻非常有限,尤其今年受到疫情影響,國內取消了多場考試,像是熱門的上海考點也由往年的4個減至1個,因此出現越發夸張的“黃牛價”,赴外地考試的考生不在少數。
某二手平臺上的代報名服務
魯西笑言:“我感覺KET考試現在基本上就是北京帶火的,外地很多家長也不知道,這也很正常。”
“打雞血”的家長,被推著走的娃
“北京太多人考了,大家都考,你要是不考,顯得很奇怪。你肯定要拿一個大家都有的英文證書,就像四六級、雅思、托福。”魯西說。
“KET主要針對3~5年級的學生,PET是5~8年級,我們接觸到的,考KET的最小是6歲,PET是8歲。”朱曉婧介紹,在一線大城市,劍橋英語考試已經成為中小學生的標配,“一線城市的孩子會更偏低齡一些”。
學語言要從娃娃抓起,已經成了家長們的共識。
“要是在小學階段,語言已經壘到位,初中、高中應付考試花的時間就不用太多了。”魯西覺得,看似瘋狂的家長們,其實都經過了理性的思考。“其他的學科要超前這么多去學,我覺得都有難度,因為你不可能讓兩三歲的孩子去學物化生,而奧數也不像語言這么好壘,它確實要看天分。”
魯西的兒子在學校一周只有兩節英語課,還在學星期一到星期日的英文單詞。“還是偏簡單,課內和課外英語教學脫節得太厲害了。”
“九年義務教育減負減得實在是太厲害了,孩子最終還是要參加中考、高考,如果在學校外面什么都不學,到后面根本沒有競爭力。”上海的王女士沒有幫五年級的女兒搶到這次KET的考位,她打算跳過MSE考試,后面直接讓女兒去考雅思。
在張雪看來,所謂的“超前學習”,是以公立教育的節奏來衡量的。“但不一定說幾年級就是多少詞匯量,這是一個教學大綱的要求,不是一個人能接受語言信息的節奏。感覺上超前,其實對于孩子來說,他能接受,就沒有超前。”
課外跑得多遠,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著孩子在學校的表現。“平時考試都非常淺顯,但要是搞一個配音大賽,如果你只學了課內的,老師是不可能選你參加的。”魯西說。
英語考級熱也在從北京向外擴散。一位鄭州的英語培訓老師介紹,在鄭州,KET的考生大多是五年級、六年級的學生。“越來越多家長意識到小時候是學習語言的黃金階段,加上教育體制不斷改革,家長們也越來越焦慮。”
為了孩子能取得優秀的成績,不斷地給孩子安排學習和活動任務,不斷激勵孩子上進,給孩子“打雞血”——在家長圈子里,這種行為叫作“雞娃”。在魯西身邊的朋友中,沒有一個課外班都不上的孩子,她給孩子報了4個興趣班。“我覺得我肯定不屬于‘雞娃’行列的,在北京算非常普通的水平。”
“如果家長比較重視孩子教育,我覺得‘雞娃’真的是在所難免的。”張雪說。
規范競賽、搖號錄取,然后呢?
近年來,多地出臺政策,推進義務教育學校免試就近入學,采用“公民同招”、隨機派位、多校劃片的招生方式。4月底至今,北京市各區陸續發布文件,“多校劃片”“六年一學位”成為小升初的主流趨勢;上海、廣州等地也出臺了類似政策。
同時,各地新政明確,嚴禁以各類考試、競賽、證書、培訓成績等作為招生依據,不得以面試、測評等名義選拔學生,再多證書都成了廢紙,可家長為何仍然熱衷MSE考試呢?
魯西說,曾經有家長告訴她,到了四五年級,就會有一些明里暗里的考試。“那種你偷偷地報名,然后人家偷偷地給你打電話,告訴你一個地點,然后你就去了,其他人都完全不知道這幫人是干啥的,然后人家就點招完了。”
”這個東西不是那種明面上的,大家都想著技多不壓身,盡量能弄就弄,這個(考試)可能相對比較容易,即使對小升初沒有幫助,或者說沒有那么直接的影響,反正學了也不會怎么樣,最后中考、高考還是要考的。”魯西說。
在過去,奧數獎狀、三好稱號被家長們看作小升初擇校時的“敲門磚”,而英語考級更多是一種錦上添花的東西。“如果有個別學校還是可以有這種選拔考試的話,可能還是要在奧數這方面(下功夫)。”張雪說。
然而,2019年,教育部首次公示《2019年度面向中小學生的全國性競賽活動名單》,北京市中小學數學“四大杯賽”只有一個“希望杯”進入了白名單,且改為只面向高中生,其他三個均已停辦。學科類競賽基本只限高中生參與,中小學生能參加的多為科技創新和藝術體育類競賽。
2020年7月更新的新一年白名單中,仍然沒有針對小學和初中的學科類競賽。
2020~2021年度競賽“白名單”(圖源:教育部新聞辦公室官方微博@微言教育)
作為一名三年級小學生的家長,張雪其實對小升初的政策還沒有特別了解,但她發現沒什么其他的可以準備,“就先準備孩子了”。
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分析,在競賽類考試的規范過程中,像華羅庚杯這樣原來具有較好信度的競賽消失了,新的具有可信度的競賽和評價還沒有產生,處在朦朧的更新換代的階段。“對于家長來說,他逮住一個,就趕緊來報名參考。”
21世紀教育研究院院長熊丙奇認為,隨著政策的推進與落地,家長想讓孩子通過考證考級去擇校的路就走不通了,但根本上取決于各地對入學政策是否能嚴格落實。
熊丙奇指出,在現在的升學教育模式之下,很多學生在家長的要求下,“從幼兒園開始準備高考”。即使沒有擇校的訴求,很多家長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輸在起跑線,能夠從小學多、學深一些。
在熊丙奇看來,如果升學考試制度不發生改變,培訓熱和競賽熱仍難以降溫。
儲朝暉認為,總體上我國教育評價的體系沒有改變,家長的焦慮實際上還是源于我國整體的教育評價體系建設。
“我們現有的評價權力過度集中,評價標準依然單一。但人是多樣性的,評價應該是多元多樣的,才能夠減少焦慮。”儲朝暉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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