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丹
人類未來的建筑會是什么樣的?說到這個話題,建筑師張永和腦海里最先閃現的,是拍攝于1996年的電影《2001太空漫游》。在這部充滿哲思的鴻篇巨制中,導演庫布里克所想象的2001年,在今天幾乎都實現了。
“有意思的是,當我們看到這部電影的時候,未來已經變成了一個‘老去的未來’。”張永和想到影片中的一幕,墻上的顯示器,具有科幻感的紅色塑料椅子,都是今天熟悉的畫面。
庫布里克不曾想象到的虛擬空間,在今天也成為現實。“虛擬空間就是此時此刻,沒有重量,沒有溫度,沒有質感,但是很方便。”疫情期間,張永和在ZOOM上開過無數場會議,讓他覺得,大家就像在同一個空間。
這讓他想起,未來的建筑,會被這種虛擬所定義嗎?上月在北京舉行的CADE建筑設計博覽會2020上,他把這個問題拋出來與建筑師們探討——假如過了若干年,建筑是否依然具有物質屬性?如果我們說的未來是實用主義的未來,那建筑能帶給人們的體驗,又會有什么樣的變化?
永遠一副圓眼鏡、粗眉黑發的張永和,不僅是中國建筑(601668,股吧)師的代表,在建筑界之外也享有盛譽。15年前,他就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擔任建筑系主任,也是首位擔任普利茲克建筑獎評委的中國人。身為非常建筑事務所的創始人,他的成就不僅在建筑,也不斷涉足藝術裝置、服裝、家具、舞美等多個設計領域,甚至寫起了劇本。
粉絲稱這位“不務正業”的建筑師為“豆漿叔”,他眼里的未來建筑,也在不斷的實踐中充滿著啟發性的妙想。
可以“玩”的建筑
“當兩塊磚組合在一起,建筑就開始了。”德國建筑師密斯·凡·德·羅1959年講的這句話,不僅深刻影響了世界建筑,也帶給張永和思考——所謂建筑,從根源上說,正是從磚塊這樣的細節和工匠手藝發展而來的。
正在興建的巴黎國際大學城“中國之家”,就是他對這句話的踐行。
“中國之家”的外墻立面就帶有樸素的中國特色,中國青磚以鏤空或浮雕的方式砌筑起來,凹凸變化的墻面,不僅有著強烈的裝飾感,也可以調節光照不足和噪音等環境問題。木格柵以及黏土磚的運用,更是中國傳統土木的延續。
作為項目的中方主建筑師,張永和知道,始建于1920年的巴黎國際大學城擁有眾多著名建筑師的作品,比如勒·柯布西耶1930年設計的瑞士館。“中國之家”的對面則是建于1930年代的“東南亞之家”,如何在名作林立的場地做出中國建筑特色,是他想實現的。
“‘東南亞之家’快一百年了,那時候建筑對文化的表達,是通過一些鮮明的文化符號。可是在今天,我們覺得,因為有了虛擬的世界,現實世界對文化的表達可以更物質性。我們用磚的工藝,闡釋中國的傳統文化。”張永和說,建筑的定義不僅僅是砌筑的方式,也來自建造本身。
兩塊磚搭在一起,或是兩塊木頭搭在一起,都是建筑的起點。材料建筑起來的是結構,真正定義建筑的則是空間。
建筑師可以通過建筑完成空間設計,那時間可以被設計嗎?他認為可以,“你看九曲橋的設計,一座橋折來折去,人們通過的時間變長了,空間也擴大了。這就是一種時間上的設計。”
依照這種思路,他開始像玩游戲一樣,“玩”起了建筑。
三年前,因為喜歡抽象畫家吳大羽的作品,張永和接下位于浙江烏鎮的吳大羽美術館設計。最近,他一直為項目施工而奔忙。
用建筑來改變時間和空間,是張永和想在這個美術館中玩出來的創意,“我們想通過對透視的夸張、削弱,創造出更復雜、豐富的空間經驗”。
建筑也能擁有戲劇般的張力和空間,實現這一點的,就是美術館的一系列室外或半室外純建筑空間。只要走進美術館,建筑就和人玩起了捉迷藏——水井因強烈的透視,造成比實際進深更強的感受;主展廳因光線和幾何形變化,構成不同視覺感受;高低不平的屋頂以及三角院子造成的透視,都讓整個作品變成一個全新的時空體驗。
“當一個人在建筑里轉來轉去,實際是從中獲得愉悅的過程。這時候的建筑不僅僅是一個消極的、被動的容器。”張永和說,他的野心在于,讓觀者擺脫固有的建筑空間經驗,提供一個“游”的經歷。
建筑野心
一幢面積不到200平方米的玻璃私宅,不但是上世紀50年代最聲名顯赫的建筑,還為建筑師引出一場官司。張永和認為,密斯·凡·德·羅的玻璃屋,是他見過“野心最大”的作品。
1950年,密斯·凡·德·羅應女醫生范斯沃斯的邀約,設計了第一個玻璃幕墻的建筑。以今天的眼光看,這個作品在空間和材料的運用上并非標新立異。玻璃建筑置身森林包裹中,晶瑩剔透,如同一個透明雕塑。限于當時的技術,建筑師選擇的玻璃既不能隔熱,也無法保暖,造價還超出了原計劃的85%。當女醫生耗費巨資,滿懷期待地入住后,卻被冬冷夏熱的現實擊碎夢想,在沒有空調的年代,這樣的房子幾乎無法居住。一怒之下,她將建筑師告上法庭。
數十年后,張永和幾乎是以一種呼應的方式,設計了一幢更當代、更極致的垂直玻璃宅。
“女醫生的房子,透明性是水平的,那我們在城市里做的玻璃宅就是垂直的,有更好的私密性,而且你仍然跟天地發生著關系。”張永和認為,密斯·凡·德·羅的作品是田園牧歌式的,最大的問題在于,玻璃幕墻與現代人需要的私密性之間有著矛盾,而垂直玻璃宅占地面積約為36平方米,墻體全封閉,四層樓的樓板與屋頂則是透明的。現代生活所需的一切電器、線路、家具、衛生設備和樓梯都透明可見,建筑成了一個被居住的機器。
“竹林七賢里的劉伶說過一句話,‘天地是我的房子,房子是我的衣服。’所以在家我可以赤裸身體,這里討論的是一種生活方式,并不能被每一個人接受。”張永和說,無論是備受爭議而聞名建筑史的玻璃宅,還是他設計的垂直玻璃宅,都只能對應某一類生活方式。
“建筑師蓋房子,不僅是一個有質量的建筑,也是要積極參與社會的。”回顧自己的設計歷程,張永和印象深刻的是跨越萬榕江的吉首美術館,也是中國第一座“橋”美術館。
這座位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首府的美術館,自立項到建成花了七年。他自豪的是,這是非常建筑事務所第一次決定選址,將美術館從城郊開發區大膽改到市中心,融入居民日常生活。
他們要造一條橫跨萬榕江的大橋,同時又是美術館,就像是傳統的風雨橋搭載了美術館的功能。
“人們每天上班下班、買菜、上學,一切的日常活動都要經過美術館。”張永和說,那些步履匆匆的路人,無論是穿過老街巷,在河邊遛彎或是乘船穿過大橋時,都能看到美術館。當他們走過鋼桁架步行橋時,向上看,又能透過玻璃地板看到美術館展廳。無論在什么情況下,人們只要因為好奇而走進這間美術館,建筑師將美術館融入市民生活的目的就實現了。
多年來,非常建筑事務所做了許多不同文化關聯的項目,但回到建筑的初心,張永和說,建筑師的任務最終還是會回到“砌磚”。
“建造的變化是很厲害的,倒不是說像建筑3D打印這種變化,3D打印出來的建筑,仍然還是一個傳統建筑。”張永和認為,建筑未來的變化在于,引入一些創新的科技建筑材料。
“我希望大家看看兩個天文望遠鏡,一個是美國航天局1990年發射的哈勃望遠鏡,另一個是詹姆斯·韋伯太空望遠鏡,它的材料之輕,還有保溫隔熱的功能,突破了人類對建造的想象。”投資近90億元的詹姆斯·韋伯太空望遠鏡,質量只有哈勃望遠鏡的三分之一,主鏡面積超過哈勃六倍,且能折疊起來裝進航天器。
對一位建筑師而言,從中看到的不僅是人類探索太空的夢想,也是對建筑未來的暢想,“建筑的未來不只是一個可能,我們有往后看的可能,也有向前看的可能,都等待我們去探索。
最新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