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稀之年,通州區尹家河村的村民尹寶利有了一份新工作——值守北京與河北的界河——潮白河。
一場疫情,讓從不停歇的渡口關停了,也讓家門前熟悉的河流成為抵御病毒的第一道屏障。河北疫情暴發以來,尹寶利和其他5名村民一起,2人一班,24小時無間隙地守在渡口,防止兩地居民來往,勸返了一波又一波來潮白河釣魚的人。
他們的身后及對岸,兩個地處京冀交界地的村莊也運轉了起來,村口設卡、村內巡邏、控制外出,一樣沒落下。
尹寶利今年70歲,看著河水流淌了70年。他對潮白河的溫存記憶,令有些枯燥的守河工作親切了幾分。采訪這天是1月25日,尹寶利在談話間隙驀然發現,潮白河已封河整一年了。
1月25日,大雪覆蓋著潮白河面,一艘村民的小船被拉到岸上放著。新京報記者 海陽 攝
守河
2020年1月24日,正值除夕夜,尹家河村村委會主任王學森接到上級單位電話,要求在村口設卡,并逐戶摸排村中外來人員。任務來得太快,他詢問上級,明天再做行不行?得到的答復很干脆,“不行。”
當時,是武漢關閉離漢通道的第二天,全國累計報告新冠肺炎確診病例830例,一場風暴正在襲來。位于北京東部邊界的西集鎮也加大了防疫力度。
2020年1月25日,渡口停擺,船只被鎖在了對岸的王店子村。尹家河村這頭新修了一間板房,作為值班室。小屋的門正對著渡口,掛的牌子上寫著“治安檢查卡口”。屋里陳設簡單,除桌椅外還擺了兩張上下鋪,一臺空調,一個盛放84消毒液的水盆。
起初,渡口的執勤工作交給村里年輕人來做。后來隨著復工復產,年輕人外出上班,便由村里上了歲數的老人輪班。每班1人,三班倒值守,主要任務是防止有人偷渡過河——即使渡口停了,許多村民家中也有漁船。
值守工作也得到了技術手段的幫助。2019年下半年,尹家河村的渡口增設了一組監控探頭,監控區域覆蓋渡口周邊。這套設備還可對進出渡口的人員進行人臉識別,并與公安部門聯網。如今,這一技術手段用以防止“偷渡”行為。
除了渡口外,尹家河村還有長達1.4公里長的河岸線。這是村里社區保安的巡邏范圍。
2019年,王學峰通過考試,獲聘成為社區保安。每天7時30分,他和搭檔開始巡邏,兩人將村里大小街巷全部走過,包括整條河岸線,然后再一遍遍重復這一過程,直到17時30分下班。
工作枯燥而勞累,主要內容為防火防盜,疫情出現后,又增加了一項,提醒村民戴口罩、少聚集。王學峰每天都能走幾萬步,數不清要在村里巡邏多少趟,只知道必須把腳步放得很慢,緩緩踱著步子,“否則第二天腳會又腫又痛。”
河與村莊
通13路公交車向東筆直行駛,道路的盡頭是終點站尹家河村。這里是北京的東部邊界,與河北香河的王店子村隔潮白河相望。一艘擺渡船往返其間,將兩地的生活連接起來。
村民們已說不清擺渡到底始于哪年,但根據流傳下來的擺渡人故事,估算渡口至少有上百年的歷史。
探親訪友是渡河的一大目的。尹寶利回憶,過去,有王店子村人嫁到尹家河村來,就會物色身邊單身男女,給老家的親戚朋友牽線做媒。幾代人下來,尹家河村有一半的家庭與對岸沾親。兩村說著同一口方言,關系與鄰里無異。有的老人坐船到對岸,只為和老友殺兩盤棋。
物質匱乏的年代,水面不到現在一半寬的潮白河承載了尹寶利的童年。讀小學時,他夏天逃課去河里游泳、捉魚,看了《林海雪原》后,覺得滑雪特別帥,冬天就自己動手在木板上釘釘子,去潮白河上“溜冰”。如今,溜冰鞋變得常見,但溜冰的人不見了,“現在孩子玩的東西太多了,手機上什么都有。”尹寶利很感慨。
尹寶利將自己接過值守渡口工作的動機解釋為“愛好”,“我是河岸邊長大的,愿意在河岸邊待著。”
1月25日,雪中的尹家河村。新京報記者 海陽 攝
疫情再起
一月初,河北石家莊出現新冠肺炎新增確診病例,環京地帶的防疫工作隨之緊繃了起來。尹寶利就是在這時候開始值守渡口的。
此前,他在村子西邊的進村口執勤。自一月初河北疫情暴發后,尹家河村加大了防控力度,渡口前的崗哨從1人1班增加到2人1班。村里也增派了志愿者進行巡邏。
一夜之間,河面再度封閉了。同往年一樣,冰面凍到30厘米厚,便宣告冰釣季的開始。之前疫情緩和的時候,釣魚愛好者們在小馬扎上一坐就是好幾個鐘頭,餓了就用方便面和小點心充饑。兩岸的值守者默許他們上冰,但禁止跨河到對岸去。
王學峰看到過一百多人同時垂釣的盛況。直到今天,冰面上還能看到成片的小黑點,那是釣魚客用電鉆或手搖鉆頭打出的小洞。
守河第一天,尹寶利先后攔下了幾十名釣魚客,“最遠的是從河北唐山來的,就為了來這里釣魚。”釣魚受阻的來客們倒也通情達理,抗爭幾句,抱怨幾句,便駕車回去了,沒有不聽勸的。
除此之外,他還要把走到冰面上的村民勸回去,“幾乎沒有,要有也是村里的小孩子。”尹寶利從沒見過對岸的人偷偷踩冰過河,“我們不想他們過來,人家也不想我們過去。”
王學峰也開始提防有人偷溜上冰。十多天前,他看到一位認識的王店子村村民站在冰面上,“我喊他回去,他說我站在河北界內,沒上你北京市去。”王學峰一看,他還真沒跨過河道中心線,“我說那也不行啊,現在疫情,你不能過來。”兩個人隔著老遠斗了會兒嘴,村民扭頭回去了。
一月中旬,潮白河上游放水,冰面抬高,沿岸兩側隨之出現兩道狹長的“護城河”。不少村民猜測這也是防疫手段之一,讓人走上冰面變得更加困難,同時也防止渡口停泊的船只在冰里凍壞。
1月25日,尹寶利站在河邊的值班室前。新京報記者 海陽 攝
過年
今年初,尹家河村的村口安裝了電動道閘桿,以及人臉識別系統。本村村民可以“刷臉”通過,外來訪客則要在兩名“全副武裝”的防疫人員引導下,掃健康碼或登記進入。
除了進入,村民的外出也受到一定限制。快遞送到西集鎮上,村委會干部開車統一取回來,再逐一打電話通知村民來取。同時,替腿腳不便的老人買藥的工作也被村干部一并攬下來了。村委會干部趙雅麗考慮著,視疫情發展,如有必要,村委會還可以承擔起采購年貨的工作,盡可能減少村民與外界的接觸。
在老一輩人口中,尹家河村的年味一年比一年弱。流傳下來的那些過年風俗,如門前撒芝麻桿、磕頭拜年、放鞭炮等都不再時興。講究點的村民,大年初一串門拜年時還會作個揖。如今由于疫情,多人聚集的行為也可能受限。今年或將成為年味最淡的一年。
趙雅麗的娘家在王店子村。渡口關閉后,需要驅車十多公里繞路回家,河北疫情暴發以來,她索性打消了回家省親的念頭,如今已經三個月沒回娘家了。
今年過年,趙雅麗打算打視頻電話給母親拜年,還想從視頻里看著媽媽吃餃子,排遣一下思念之情。
尹寶利的女兒在豐臺區生活,離大興區比較近,他要求女兒得到許可再回村里過年。去年春節,尹家河村也限制了親戚走動,尹寶利買來的豬、牛、羊、魚全都剩下了,最后只好一個人悶頭吃完,小孫女都擔心他撐著。
尹寶利或許要在渡口的值班室里度過春節。好在最冷的時節已經過去,他只需輪流和搭檔外出站崗,剩下的時間在空調房里玩手機、看小說。如今已經看不到釣魚客了,他有信心守住潮白河。
寂靜的夜里,尹寶利只聽見潮白河冰塊破碎的聲音悠長深遠,“咔嚓嚓,嘩啦啦……”
新京報記者 海陽 實習生 牛清妍
編輯 劉倩
校對 楊許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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