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任婭斐 譚麗平
來源 / 盒飯財經（ID：daxiongfan）
每年都會有明星以不同的方式離開這個世界，但罕有人像吳孟達這樣，在官方和民間都引發如此的懷念與哀思，他演了一輩子配角，但去世后卻做了一次主角。
“不要搞得像見最后一面。”當外界試圖打探更多關于吳孟達的病情時，好友田啟文曾如此回應，但最終吳孟達還是在這場電影中謝幕了。
2月27日下午17時，吳孟達于香港逝世，享年68歲。那個曾在熒屏塑造無數經典角色，香港電影第一金牌配角，帶來無限歡樂的“混蛋”達叔，永遠離開了。
去世消息傳來后，59歲的周星馳第一時間回應：“雖然這段時間一直在關注吳孟達的病情，多少會有一些心理準備，但還是非常難過、悲痛、不舍得。他是我那么多年的搭檔和老友，現時我還無法接受。”
周星馳老了，吳孟達走了，回顧達叔一生留在熒幕上的形象，似乎極少有主角。
他是《少林足球》里的跛腳教練、《武狀元蘇乞兒》里的蘇燦父親、《逃學威龍》里的臥底警察曹達華、《賭圣》里的三叔……
他曾經想過拍一部自傳式的電影《吳孟達》。有人問，這會是一部喜劇嗎？聽到這個問題后，他調整了一下坐姿，收起輕松的表情，片刻后給出答案：“悲喜劇。”
作為香港老牌演員，吳孟達和許多藝人一樣經歷過大起大落——年少成名，嗜賭破產，跌入谷底，重頭再來，多次婚姻，黃金配角，無冕影帝……
對吳孟達的悼念，是對香港電影黃金時代的致敬，是對自己青春的致敬，也是對一個在銀幕中看似猥瑣，實則真誠的角色致敬。
世間再無吳孟達。
1
“讓我試試吧”
在華人電影圈，很少有人像吳孟達這樣，做了一輩子配角，但光芒卻不在主角之下。
提起《天若有情》，大家第一時間會想起劉德華鼻子飆血，騎著機車搭著穿婚紗的吳倩蓮午夜狂奔的一幕，也會想起“華Dee”那個很沒種的跟班小弟“太保”，一個爛忠厚的小人物。
香港知名導演杜琪峰曾說：“太保”這個角色，演藝圈沒人能演，只有吳孟達能演。而達叔也憑這個角色登上了演藝人生的巔峰——獲得第10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
?吳孟達飾演的“太保”
有人說，一年一影帝，百年周星馳；十年一綠葉，千年吳孟達。達叔才是香港電影圈隱形影帝，如此褒獎一點也不為過。?
回望達叔48年職業生涯，參演電影近179部，電視劇近100部，他總是陪襯紅花的綠葉、鍋底的佐料。角色從不務正業的老爸，到頹廢無能的警察不斷更替，幾乎演遍市井小人物的悲歡離合。以其絲絲入扣、不留痕跡的表演方式，穩坐香港“搞笑男二號”的交椅，成為為數不多靠演配角而走紅的明星。
達叔總說，主角配角只是稱呼不同，他熱愛每一個角色。所以盡管晚年后身體不好，他還是一直在接戲。同樣還是配角，卻永遠精心打磨。
拍《流浪地球》時，達叔66歲，早已過了耳順的年紀，身體也開始不聽使喚。他的心臟衰竭，心率不足正常人三分之一，做過幾次路過鬼門關的手術，卻依然賣力演出。
他本不相信中國人能拍科幻，因為公司說對他事業有幫助，就硬著頭皮進了《流浪地球》的劇組。《流浪地球》大爆后，大家紛紛扒出電影幕后故事有多燃。但這份燃，唯獨和吳孟達不太相干。
穿70斤重的機甲裝，戴空氣稀薄的面罩，吊威亞直上直下。每一次Action，都是以豁出老命開始，到瀕臨窒息才Cut。收工之后回到酒店，吳孟達在房間偷偷地哭：我66歲的人了，為什么還要這么辛苦？
《十三邀：許知遠對話吳孟達》
拍戲48年，沒演過一次主角，但卻差點搶了周星馳的影帝。有記者問他：你為啥這么牛呢？
吳孟達說：“主配角只是個名詞，你在演的時候，你哪管他是配角是主角，每一個角色都把他當成是主角。那樣，你才不會有一種我只是演配角啦，隨便怎么啦。這個心態千萬不能有，哪怕只是兩句臺詞”。
在香港的某個訪談節目中，曾討論過這樣一個話題：哪個喜劇演員該得金像獎？曾出任金像獎主席的導演陳嘉上直接說：不管是業內還是業外人，私心以為，除了周星馳，吳孟達是被低估的那個。
達叔的一生，恰如他在《少林足球》里塑造的教練一樣，瘸腿之后依然倔強地站在夢想的門前：
“讓我試試吧。”
“你這個死瘸子能干嘛，回鄉下去吧。”
他身體微顫，語氣卻還是堅持：“讓我試試吧。”
這一試，就試了一生，一堅持，便堅持到了最后。
2
熒屏的主角
盡管吳孟達被稱為萬年配角，但至少從數據上看，他已經超越了許多主角。
根據燈塔專業版數據，截至2月27日，吳孟達累計參與了179部影視作品，主要作品票房高達50.42億。在那個時代，票房不能盡數囊括吳孟達的成就，但50億票房中也記錄了他數不盡的經典角色。
1979年，吳孟達憑著《楚留香傳奇》中的“胡鐵花”一角受到注意。1981年參演了第一部電影《執法者》。1991年憑借電影《天若有情》獲得第10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男配角獎。《逃學威龍》《破壞之王》《流浪地球》《新烏龍院之笑鬧江湖》，他夸張的肢體語言和對小人物的刻畫能力，讓這個憨憨的男人長在了觀眾的笑點上。
《楚留香傳奇》鄭少秋與吳孟達對戲?
這其中，吳孟達最知名的頭銜，是周星馳的“黃金綠葉”。很長一段時間，他的名字是和周星馳聯系在一起的。
1989年，吳孟達和周星馳合作電視劇《他來自江湖》，在劇中飾演了一對另類的父子。彼時大家在熒幕上看到的父子關系都是威嚴的父子和不敢忤逆的兒子。周星馳和吳孟達的父子則要顛覆許多，兒子偶爾捉弄父親，父親也會犯蠢，兩個人嘻嘻哈哈打鬧，更像是一對朋友。
《他來自江湖》的熱播 ，吸引了著名導演劉鎮偉的目光，他決定將“周星馳+吳孟達”的組合帶入自己的電影《賭圣》中。
這一決定正式開啟了周星馳和吳孟達這對黃金拍檔的合作生涯。好笑的對白，夸張的表情，戳中了緊繃的香港群眾的神經。《賭圣》連映28天，票房4100萬，成為當時香港電影票房史上最高票房電影。
《賭圣》劇照?
隨后，在接下來的十多年間，吳孟達和周星馳相互成就。在周星馳的電影中，吳孟達留下了許多令人印象深刻的角色：《鹿鼎記》里的海大富，《九品芝麻官》里唯唯諾諾的師爺包有為，《審死官》里的貪官何汝大，《食神》里，表面隱忍實則奸詐的大老板，還有《少林足球》里被人打斷腿的前“黃金右腳”。兩人總是無比默契地搭檔，將歡笑留給觀眾。
吳孟達所飾演的絕大部分人物都是襯托主角的配角，但配角總是沒有主角顯眼，演了一輩子配角，外界總喜歡刁鉆地問吳孟達一些跟“配角”相關的問題。
吳孟達坦言：“我從未計較自己在戲中是主角還是配角，但有一點，必須有戲。”
此外，也有人喜歡用片酬去衡量角色。吳孟達直言，“我曾經在香港，收人家的酬勞比主角還貴，如果用這個衡量你的身份或者地位，當然不是了！”
一部好的作品，除了主角的精彩演出外，配角對整個劇情的推進、烘托主角的形象也很重要。燈光下的主角很多，但出彩到讓人熟知的配角很少。配角需要的學問并不比主角淺，吳孟達作為配角的實力已經超然，或許有些作品少了他的配角，可能就不能成為經典了。
《少林足球》
事實上，吳孟達的搭檔不只有周星馳，周潤發、劉德華、梁朝偉、黎明、郭富城都曾與他合作。在外界心中，吳孟達雖然一直在演配角，卻早已超越了許多主角，他和他們一起，創造了香港電影的黃金時代，影響了幾代人。
吳孟達也曾當主角，在1991年《賭圣延續篇：賭霸》中成為主演“三叔”。這部影片是《賭圣》的續集，在《賭圣》中吳孟達曾擔任配角，成為“三叔”后，吳孟達延續其一貫精湛的表演。有影迷評論：“再次表揚一下吳孟達這一張金牌大綠葉，無論主角配角都能表演得如此成功且深入人心。”
演員的實力并不局限于主角還是配角的身份。曾有記者問，演配角的秘訣是什么？他回答：“每個角色我都是當主角演的。”
3
人生的主角
每個人在自己的一生中，都會努力做生命的主角。
雖然一直在香港摸爬滾打，但吳孟達是閩南人，出生于福建廈門。吳孟達7歲時，隨父母來到香港求生。那個年代，生活艱難，吳孟達從小不喜讀書，喜歡往影院跑，沒錢買票，就在開場前混進一隊人里擠進去，躲在廁所，驗完票才跑出來。他后來回憶，那時候很羨慕演員，不用準時上班，還能出人頭地。
?TVB藝員訓練班?
1973年，香港巨星的搖籃——TVB藝員訓練班又開始招生了，當時的吳孟達讀完了中學，正在打雜工。他抱著試一試的心態報了名，結果一試就被錄取了。那是TVB藝員訓練班的第3期，當年他的同班同學有周潤發、鄭少秋、林嶺東等等。
他是班長，成績優秀。畢業時，吳孟達以全班第五的成績畢業，正式進入香港演藝圈。相較于其他同期的同學只能跑龍套、做臨時工，他畢業就進入TVB，拿到長期合約，有底薪。
很快，1979年，吳孟達迎來了人生的第一個高峰。在TVB武俠劇《楚留香傳奇》中，吳孟達飾演為人豪爽的胡鐵花，一炮而紅。這時他只有26歲。
成名太早的他，很快就迷失在名利場之中，每天喝酒、打牌，與女人約會，沒有心思工作，就盼著早點收工。他還迷上了賭馬，并且喜歡不設投注上限。包括他的師弟杜琪峰都認為他是一塊“扶不上墻的爛泥”。
很久之后，吳孟達在一次采訪中回憶起那時候的自己，他用的形容詞是：狂傲不羈，豪賭成性。
《最佳男主角：吳孟達》訪談?
僅僅一年之后，1980年，他欠下了30萬港幣賭債，一夜破產。
他想到了老同學周潤發，彼時，周潤發憑借電視劇《上海灘》爆紅，完全有能力接濟吳孟達，但他卻冷冷地丟給吳孟達一句：“你自己解決。”盡管后來他明白，周潤發只是不想放縱他愈陷愈深，1989年，兩人在電影《阿郎的故事》中，一笑泯恩仇，但對于當時聲名狼藉的吳孟達而言，很痛苦，甚至想要自殺。
最終，他還是決定從跌下的地方爬起來。他修心養性，花了4年時間讀表演大師的書，研習演技。這次人生低谷，讓他對沉淪在社會底層的人性有深刻把握。此后，他開始跑龍套、演配角，在《新扎師兄》里，即便是兩頁紙的臺詞也看了將近兩百遍。
《新扎師兄》吳孟達和梁朝偉對戲?
重回影視圈子的他還清了債務，還開啟了一段香港黃金配角的榮光。成名后的他，生活壓力也不小，他要負擔3任妻子5個孩子的開銷，他每個月要支付的贍養費就高達90萬港幣。吳孟達說自己的人生很累，甚至在訪談節目中奉勸觀眾不要學他。他一輩子演的人物，多數都是在演自己。
經歷過人生的大起大落，他始終對生命和人生保持敬畏之心。在他近200部影視作品中，有經典，也有爛片，他始終樂在其中，用最大的誠意去詮釋各式各樣的小人物，也正是因為人生有許多曲折，他才能將小人物演繹出主角的味道。
黃霑為《鹿鼎記》寫過一首歌，《開心做出戲》。歌詞里唱道：?
我地做最人不羈，一切像游戲；
笑住做人最不羈，一切像嬉戲；
醒醉之間，發顛發夢，假假真真；
都不過一出戲。
人生如戲，戲似人生。
這首歌，像是為吳孟達寫的。
部分參考資料：
《十三邀：許知遠對話吳孟達》
《最佳男主角：吳孟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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