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華每日電訊”微信公號（ID：xhmrdxwx）
作者：新華每日電訊記者李斌、林苗苗、蓋博銘
今年3月11日，是第十六個世界腎臟日。對大多數人來說，腎臟是個默默無聞的器官，平時很少能感到它有疼痛、不適等“脾氣”。
然而，記者在深入調查后，多位權威專家透露了一個業界眾所周知的驚人數字——我國每十個成年人就有一人患慢性腎臟病，而其中只有約八分之一的人知曉自己患病，而腎病治療的醫療費用已經占到醫療總費用的相當比例，成為亟待引起重視的重大公共衛生問題。
腎臟病是老年人的“專利”嗎？都有些啥征兆？有哪些腎損傷的因素可以避免？如何才能科學“護腎”？腎病治療負擔究竟有多重？……帶著一系列問題，記者采訪多位權威專家，揭開“沉默殺手”的“神秘面紗”。
專家呼吁，有的發達國家的腎病發病率已經穩定且有下降趨勢，但是我國未來一段時間還將持續上升，給家庭、國家帶來沉重負擔，腎臟病亟待引起國家重視。
不過，由于我國腎病患者大多還處于患病早期，從防治角度講還有“最后窗口期”，建議國家將腎病防治納入國家重大慢病項目防治工作，盡快制定腎病總體防治策略，加強公眾認知教育，加強科研攻關和新藥、醫療器械的研發，為健康中國建設“添磚加瓦”。
在近日舉辦的“科學之聲：世界腎臟日 科技引領腎病治療”活動中，北京友誼醫院腎病內科主任劉文虎做慢性腎臟疾病科普宣講。（受訪者供圖）
每十人就有一名慢性腎臟病患者？
“我國成人慢性腎臟病患病率約為10.8%。”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副院長、腎內科主任楊莉介紹，這是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已故的腎內科專家王海燕教授此前牽頭進行“中國慢性腎臟病流行病學調查”的結果。據此推算，當前我國成人中慢性腎臟病患者約有1億多人。
“在我國慢性腎臟病患者中，僅有約12.5%的患者為已診。”北京友誼醫院腎內科主任劉文虎表示，我國每十個成人中就有一名患者，但其中僅有八分之一的人知曉自己患病。
腎臟疾病按照病程可以被分為急性腎損傷和慢性腎臟病，急性腎損傷可發展為慢性腎臟病。在我國，慢性腎臟病是疾病所致傷殘引起的“健康壽命損失年”的第8位病因。在世界衛生組織2020年發布的《2019年全球健康評估》報告中，腎臟疾病已躋身全球十大死因之列。
北京大學第一醫院副院長、腎內科主任楊莉。
警惕！這類腎臟病增長迅速？
按照病因分類，腎臟病主要分為原發性和繼發性。近年來，隨著慢病疾病譜的變化，加上人口老齡化等因素，一些由糖尿病、高血壓等引起的繼發性腎臟病的發病率上升明顯。
“根據對我國慢性腎臟病住院患者的統計，最常見的病因依次為糖尿病腎病、高血壓腎病、梗阻性腎病、腎小球腎炎等。2011年以來，糖尿病相關慢性腎臟病已經超越腎小球腎炎，成為我國慢性腎臟病住院患者的首位病因。”楊莉說，有研究顯示，現在約三分之一的糖尿病患者會發展為腎衰竭，最終需要進行透析或腎移植。
目前，我國尿毒癥患者的數量正在以每年14萬-15萬人的數量增加，其中不少是糖尿病患者。
“病從口入”，吃的東西不僅會影響消化系統，還會影響腎臟。楊莉介紹，飲食習慣是腎臟病的影響因素之一，比如有些人愛喝湯，導致尿酸高，容易發生高尿酸血癥腎病；還有些地區食鹽攝入過多，加劇高血壓、心血管病風險，增加慢性腎臟病的發生率；二型糖尿病的發生更是與飲食生活習慣密不可分。
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腎病科主任醫師韓東彥。
腰痛？水腫？腎臟病有些啥征兆？
“中醫認為，腎在五行中主水，五色主黑，因此有些腎臟病患者的面色是虛浮而黧黑的（又黑又黃且沒有光澤）。”中國中醫科學院廣安門醫院腎病科主任醫師韓東彥介紹說。
“水腫是腎臟疾病的常見癥狀，但并不是腎臟病的獨有特征。”劉文虎介紹，臨床上多種疾病都可以出現水腫癥狀，服用一些藥物也會導致水腫。
腎性水腫的特點是常為全身性，以清晨起床后眼皮浮腫最多見。一般來說，腎病很少出現腰痛，腎臟疾病引發疼痛通常見于腎結石或急性腎盂腎炎等。
“腎臟病有’沉默殺手’之稱，一些腎臟病臨床癥狀并不明顯，缺乏特異性的癥狀進行識別，加上很多人對腎臟病的重視程度不夠，體檢中忽視尿常規的檢驗，或者對血生化檢查中腎功能相關指標的早期異常不重視，導致很多患者貽誤治療時機，發現異常時往往已是疾病終末期，給人病來如山倒的感覺。”
中日友好醫院腎病科主任李文歌。（受訪者供圖）
腎臟病是老年人的“專利”嗎？
除了多囊腎等幾種遺傳性腎臟病，大部分腎臟病都沒有明顯的家族遺傳性。由于腎臟含有極其豐富的毛細血管，動脈硬化、高血壓、糖尿病等老年人易患的疾病會加劇發生繼發性腎臟病的風險。不過，也有一些腎臟病“專盯”年輕人。
慢性腎臟疾病中，IgA腎病是我國最常見的一種腎小球腎炎，也是導致我國中青年尿毒癥最常見的病因。原發性IgA腎病的發病機制仍未明確。據估計，中國有超過數百萬的IgA腎病患者。
“IgA腎病年輕患者居多，好發于青壯年。”中日友好醫院腎病科主任李文歌說。據統計，IgA腎病首診時患者平均年齡為30至40歲，其中25至44歲患者占全部患者的一半以上。大多數人進展至終末期腎病時仍然相對年輕，需要腎臟替代治療（透析或移植）的時間長，給個人、家庭和社會造成沉重的經濟負擔。
亂吃藥、瞎保健，有哪些腎損傷因素可避免？
很多腎損傷的發生，其實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我國是藥源性腎損傷的重災區之一，急性腎損傷患者中，約40%由藥物引起。不合理用藥是造成腎損傷的重要因素，中藥和西藥都有造成腎損傷的問題。”
楊莉舉例說，自行濫用抗生素、止痛藥等，可能造成急性腎損傷等嚴重后果。在用控制高血壓的RAAS阻斷劑（即“沙坦”類、“普利”類藥物）時，應避免服用止痛藥或退燒藥，否則易造成腎損傷。
“重金屬對腎的損傷不容忽視。有些愛美女士，使用了非法添加鉛等重金屬的美白化妝品，或者長期接觸不合格的美甲、染發產品，也出現了腎損傷乃至透析的嚴重后果。”韓東彥提示，此外，臨床上因亂吃藥、亂用保健品等造成的腎損傷也屢見不鮮。
中藥到底會傷腎還是護腎？
“有些中藥會造成腎損傷，也有些中藥材經研究發現對腎臟有一定的保護作用。”楊莉介紹，她同時進行了中藥的腎臟損傷和腎臟保護兩類研究，發現當歸、黃芪對腎臟具有一定保護作用。
不明成分的中藥粉劑、民間偏方等，很可能會對腎臟造成損傷。楊莉介紹，“曾有患者為治療關節痛，買了偏方藥粉，造成腎損傷。后經成分鑒定發現，藥粉里至少有四種止痛藥成分。”
“關木通等藥材含有馬兜鈴酸，具有腎毒性，導致的腎損傷往往尤為難以逆轉，還容易導致泌尿系統腫瘤的發生，還有一些中藥材也會對腎臟構成損傷。”韓東彥說。
韓東彥介紹，面對難以治愈的各類慢性腎臟病，中醫藥也有其獨特優勢，在中醫整體觀指導下的辨證施治用藥，會取得很好的療效，同時也是安全的。對一些疑難的慢性腎臟病采用中西醫結合治療的方法進行施治，中藥在緩解臨床癥狀、延緩腎功能進展等方面表現出很好的療效。
腎臟病對健康還有哪些危害？
劉文虎表示，慢性腎臟病因為患病率高、病程時間長、缺乏有效藥物治療等因素，對個人、家庭、國家和社會造成很大負擔。
除了對腎臟本身的損害，慢性腎臟病還會引發全身性并發癥，例如高血壓、心血管疾病、免疫力低下、骨質疏松等，導致患者生活質量降低。慢性腎臟病患者的腎功能進行性下降，進入到終末期腎衰竭后，需要進行昂貴的腎臟替代治療來維持生命。
中國醫學科學院阜外醫院腎內科主任蔡建芳介紹，心臟與腎臟疾病“相伴相生”，一是因為它們有許多共同的致病機制和危險因素，如高血壓、糖尿病、高血脂、肥胖等；二是因為心腎疾病之間相互影響、互為因果。
例如，急性腎損傷患者易出現急性心衰；慢性腎臟病患者易發生各種心血管疾病，包括高血壓、心衰、冠心病等，且隨著腎臟病的進展，心血管疾病的患病率增加。
腎病究竟造成多大的衛生經濟學負擔？
北大醫院楊莉牽頭的一項關于急性腎損傷的全國性、橫斷面調查研究結果于2015年10月在權威雜志《柳葉刀》發表，引起世界關注。
專家們評估了2013年在我國大陸地區22個省44家大學附屬醫院或地方醫院就診的374286例患者的病歷，以確定急性腎損傷診斷，急性腎損傷檢出率為2.03%（7604例）。
據此估算，2013年我國有140萬至290萬急性腎損傷患者住院，總醫療花費約為845億元人民幣。急性腎損傷的住院死亡率為12.4%。此外，16.1%的重癥患者放棄治療離院，約有65.3%的患者在離院后3個月內死亡。
“無論是在大醫院還是基層醫院，急性腎損傷的未識別率都很高。識別的患者，也有17.6%延遲診斷。急性腎損傷已成為我國巨大的醫療負擔，存在診斷和治療嚴重不足的問題。”楊莉表示，隨著生活方式的轉變和人口結構的變化，我國腎臟病的疾病負擔日益嚴重，對腎臟疾病的預防和治療已經成為我國醫療衛生系統和政策制定者亟待應對和重視的重大問題之一。
如何才能科學“護腎”？
“不要自己看著廣告、網上搜一搜等就給自己下診斷。”韓東彥說，“性功能不好就是腎虛”“多吃烤腰子補腎”等都是不科學的。她建議，應確保每天攝入足量適量的水分，少吃有添加劑、防腐劑的食物，不要濫用藥物和保健品。
腎臟病起病隱匿，體檢中要重視尿檢和腎功能的檢查，這有助于發現八成以上的腎臟問題。腎臟病風險人群例如糖尿病、高血壓、肥胖、高尿酸血癥或具有腎臟病遺傳史的人群應當定期進行尿檢和腎功能的檢測。
楊莉表示，預防腎病要建立合理的生活作息習慣；避免服用對腎臟有損害的藥物；低鹽清淡、低嘌呤飲食；積極控制高血壓、糖尿病等原發性疾病。
腎臟病是一個長期與患者相伴的疾病，治療周期非常長且容易反復。對于腎臟病患者來說，遵醫囑科學地用藥治療是關鍵。劉文虎提示，患者不必“談激素色變”，一定要遵醫囑，不要自行用藥、停藥。
云頂新耀首席醫學官朱正纓。（受訪者供圖）
“缺醫少藥”？攻克腎臟病還要過哪些關？
“腎臟病治療領域可用的藥物仍不多。”楊莉等專家呼吁，以原發性的IgA腎病為例，其發病機制仍未明確，用藥上長期以來仍以支持性治療為主，臨床上急需針對該病的特異性治療藥物，以降低其發展為終末期腎病的風險，所幸近年來該領域已經有所突破，預計很快幾類新藥能夠上市。
云頂新耀首席醫學官朱正纓透露：“與兩三年前相比，治療IgA腎病的創新藥研發領域非常活躍，有了巨大的變化，有望突破現有治療的局限性。”
“我國腎臟病的發病率處于上升期，現在也是防控的重要窗口期。”楊莉表示，我國慢性腎臟病與糖尿病的患者人數不相上下，亟須建立全國性的防控體系。
多位專家反映，很多患者來到三甲醫院就診時已是終末期，疾病已不可逆。與一些重大慢性病相比，腎臟病的基層診療能力仍顯不足，制約了疾病的早發現、早治療。
“防控要下沉到社區和家庭。我們在社區衛生中心調研發現，很多社區醫生懂糖尿病、高血壓等慢病，但是對腎病缺少了解，亟須加強培訓，提高認知水平，因為社區是人們生命健康的第一道防線。”楊莉呼吁。
多位專家建議，應把慢性腎臟疾病納入國家重大慢病項目防治工作，加強基層醫療機構對腎臟病風險重點人群的日常管理，并將尿檢和腎功能作為定期體檢的重要一項。（參與采寫：王奕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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