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新華每日電訊記者 史林靜
7月20日的鄭州，暴雨如注，一輛黑色轎車在積水中熄火，瞬間成為“孤舟”。
雨，即將淹過車頂。
此時，祖孫三人困坐車中，只有雨刮器還在擺動，像是發出求救信號。
危在旦夕之際，不斷有陌生人奮力游來，有人帶來了鐵錘、有人拿來了桶，還有人用菜刀不停地砸車窗……共11名男子，在洪水即將淹沒祖孫三人時，不約而同地進行一場逆向“奔赴”。
雨還在不停地下，錘子一下接一下地往下砸。
終于破窗，人被一個個拉了出來。這群凡人，也是英雄，在給孩子裹上雨衣并把他們小心地放進一個藍色大桶后，接力護送這艘藍色“諾亞方舟”駛離危險。
不會游泳的他，第一個趕到車邊
當日17點20分，一輛車停在鄭東新區創業路與普惠路十字路口，及膝的積水不斷往車里灌。
一公里外的于婷（化名）正經歷人生中最煎熬的時刻。車里坐的是她的母親和剛從幼兒園接出來的兩個孩子。
“那天一直下雨，我媽提前去幼兒園接孩子，車開到一半就被水流沖停在路中，還熄了火。”于婷說，母親曾嘗試打開車門，試了幾次都沒成功，她向車外招手，可距離最近的店鋪也有20多米，沒有人能看到她。
17點25分左右，于婷接到母親的第一個電話：車被困在路中間，已經進水。她趕緊沖出去，外面是她從未見過的大雨，路上的積水已經接近一米深。“所有報警電話都是占線，我必須冷靜，才能救出他們。”于婷說，她讓母親說了準確位置并觀察周圍情況。
目之所及，只有一家便利店、一家酒店和一家面館。于婷立即打開網絡找到事發地便利店的聯系方式，可打了兩次都沒有人接聽。隨后，她立即又發了一個朋友圈，希望附近有人能趕過去幫忙。
17點30分，正在另一個店里搶救貨物的便利店老板盧聯盟，看到手機上的兩個未接來電，立刻回撥過去，對面傳來一個焦急的聲音：“我媽和兩個孩子困在你家店門口的車里，打不開車門。是一輛黑色的轎車，我現在沒辦法趕過去，麻煩你幫忙救救人好嗎！”“你放心，我馬上安排人。”
17點34分，李坤朋接到一個電話：“路口有輛車，有人在車上，快去。”
李坤朋。
電話正是盧聯盟打來的。32歲的李坤朋是附近一家酒店的工作人員，他正在酒店前臺轉移電腦。掛掉電話，李坤朋想都沒想拿著旁邊的一把菜刀就沖了出去。
他都忘了自己不會游泳。
看到車時，水已經沒過了李坤朋的胸口，他努力把頭仰到最高，避免雨水灌到嘴里，但蹚水去車邊的路上，他還是嗆了好幾口水。
另一邊，于婷一遍遍撥著母親的電話：
“水到哪了？到腳脖了。有人來嗎？沒有。”
“水到哪了？到腰了。有人來嗎？沒有。”
……
“有人來了！”17點40分左右，于婷從母親的電話里獲悉，有人到了。
努力蹚過沒頸的水，不會游泳的李坤朋第一個趕到了現場。
救援“孤舟”
更多人從四面八方奔赴而來
水已經快要沒過車頂了。
爬到車頂，透過天窗，李坤朋看到車內一位阿姨在不停揮手，旁邊還有兩個孩子，頭歪著貼近車頂。
李坤朋趕緊用菜刀砍車窗，沒能砍破。看到周圍陸續有人趕來，他大喊，快拿一個錘子過來！
17歲的王志磊聽到喊聲，沖到水里。身高1米83的他搶過菜刀，使勁砸了幾下，仍不能砸破玻璃。此時，不遠處巡邏的保安婁彥喆正拿著錘子趕往車邊，同事樊小亮脫了上衣，也跟了過去。
那一小時，鄭州降雨量超過我國陸地小時降雨量極值。
那一小時，學生、老師、面館老板、物業保安、不知名的路人……越來越多的人從四面八方，逆向趕來。
旁邊一家酒店的老板殷龍飛抱著一只藍色的大水桶撲了上去，這只桶原本是用來洗布草的，不會游泳的他想借助大桶游過去救人；附近酒吧工作的24歲青年王深圳和同事馮進朝找到一捆消防繩，也往轎車的方向趕去；孩子的舞蹈老師陳陽陽，看到于婷的朋友圈，也從離事發地最近的地鐵站下車趕去。
王深圳。
車里的水位越來越高，人，越聚越多。
聽到呼救的面館老板李祥來不及多想，拿上店里的大錘子沖了過去。此時，婁彥喆已趕到車前，李坤朋接過錘子奮力砸爛了天窗，李祥爬上車頂，在側面車窗上鑿出一個小洞，隨后用手生生把玻璃扒開。
面館老板李祥。受訪對象供圖
17點43分，車窗終于被破開。當他們把男孩拉出來的時候，孩子直喊冷，婁彥喆脫下雨衣將他包住，放進殷龍飛帶來的藍桶里，護送到安全的地方。
殷龍飛。
在網民錄的視頻里，前后共有11名男子，在洪水即將淹沒祖孫三人時，不約而同地進行一場逆向“奔赴”，最終三人全部獲救。
“如果這世界上真的有諾亞方舟，我想這就是。”網民楊俊江說。
是凡人，也是英雄
這是一場充滿著冷靜、智慧、無畏、勇氣和愛的“孤舟”救援。
在救援人員還沒趕到的時候，因為著急，于婷曾再次撥通盧聯盟的電話，得到的回復是：“這事兒你就不用操心了。”
在了解了更多的情況后，她才體會到這句話的分量：
在用手掰玻璃的過程中，李祥的手被劃傷，整個右手小拇指的手筋斷裂一半；
李祥被劃傷的手。受訪者供圖
在趕來救援的路上，陳陽陽冒著生命危險游了好長一段，包、手機全丟了；
李坤朋酒店的三臺電腦只轉移了一臺……
“換誰都會沖上去。”事后，他們幾乎都這么說。
“他們到底是怎么想的，是什么樣的力量，讓他們不懼生死，沖了上去？”這個問題，她想了很久。
后來，她才了解到，婁彥喆、樊小亮是退伍軍人，他們說救人于危難，是軍人的本分；從小就有軍人夢想的王志磊希望滿18歲后報名參軍。
婁彥喆。
母親的鎮定和冷靜也讓于婷驚詫不已。“我從電話里聽不出她的慌亂。”于婷說，她怕影響我和孩子的情緒。事后于婷才知道，在等待救援的過程中，她母親一直托舉著兩個孩子并告訴他們，現在做的是“洪水大冒險”游戲。
事后，于婷帶著孩子看望受傷的李祥，他的右手還裹著厚厚的紗布。“他跟我兒子說的第一句話就是問他怕不怕，我兒子說不怕。他說，男子漢就該這樣，長大后也要做個勇敢的人。”
現在，于婷一直忙著制作錦旗，為受傷的人聯系醫院，并統計大家的損失，她想盡力做出補償。
7月25日，李坤朋更新了一條朋友圈：給辛苦的環衛大叔，阿姨們準備些東西。圖片中，數十位環衛工人圍著李坤朋，每個人都領到了一箱水和方便面。“現在大家都叫我菜刀哥。”采訪中，李坤朋不好意思地說，如今他在酒店門口設立一個“菜刀哥愛心救助站”，給有需要的人提供臨時救助。
“我會告訴我的孩子，在鄭州東區創業路與普惠路附近，有這樣一群人：盧聯盟的超市開了兩三年，右邊是殷龍飛的鑫之凱酒店，左邊是李坤朋的冠旭凱斯特酒店，李祥是附近剪刀面館的老板，婁彥喆和樊小亮就是物業保安，王深圳和馮進朝工作的酒吧也在附近，還有希望參軍的王志磊，帥氣的街舞老師陳陽陽和一位不知名的路人，他們是凡人，也是英雄。”于婷說。
馮進朝。
“你不用操心了。”直到現在，于婷仍被這句話溫暖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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