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救貓的速度趕得上我虐貓的速度快嗎?”
作為“貓咪消防員”，宇文化緣經常會收到虐貓人的挑釁短信。“貓咪消防員”于大眾而言還是個陌生的名詞，不過對宇文化緣及所在團隊“和貓住”來說，這是他們的職業，也是沉甸甸的責任。
和貓住是一家貓咪救助及領養平臺，團隊目前共有9人，自2019年成立至今成功救助了1000多只貓咪。讓和貓住走進大眾視野的是9月初的一則“貓咖救貓”視頻，視頻直擊了一家半月無人看管的貓咖，里面的貓咪混種生育，尸體遍地，屎蠅橫飛，堪稱“貓咪地獄”。視頻的結尾，和貓住團隊一共救助了30只貓咪，其中有13只是未斷奶的幼貓。
如今，據宇文化緣介紹，該貓咖店已經停止營業，救助的30只貓咪中，成貓健康存活并開放了領養渠道，幼貓僅有7只幸運存活，尚未斷奶的貓咪送去了愿意提供幫助的好心人家中暫時喂養。
但正如宇文化緣所說:“比起行業的亂象，我們的力量還是微不足道且有限的。”
《2021年中國寵物消費趨勢白皮書》顯示，2020年我國寵物行業市場規模接近3000億元，到2023年規模將達到4456億元。風光之下，暗樵密布，寵物經濟如火如荼的背面是斑斑血淚:
5月11日，江蘇蘇州一快遞站被發現活體貓狗快遞，30多個塑料快遞筐中有21只貓狗已死亡，尸臭味道濃烈，7只存活的貓狗也有不同程度的疾病;
7月6日，廣州一家寵物托運服務商，從南京托運金毛Siri至貴陽，本是承諾空運，但收取費用后采取陸運的方式運輸，導致金毛Siri中暑死亡;
8月24日，臺灣當局破獲一起涉未檢疫品種貓的走私案，價值達230萬元人民幣，涉案的154只貓咪全部被執行“安樂死”。
行業標準與法律條例的缺失為逐利者提供了可乘之機，在他們眼中，動物的子宮、身體與生命，全都是錢。
用動物的子宮賺錢
早在今年5月份，寵物盲盒就曾登上微博熱搜。有微博網友曬出網購平臺上的銷售記錄，這些售賣活體盲盒的店鋪多是以“入歐神秘大禮包”“盲盒福袋幸運盒子”“狗狗活體”等詞匯作為宣傳噱頭來銷售寵物，售價在幾十塊錢到幾百塊錢不等，銷量最高的已達5000+件。
點進銷量最高的店鋪，該店家在商品詳情頁面寫道:“不接受一切的拒收，退換，中差評。玩得起就下單，玩不起千萬別買，狗狗是生命，請尊重生命。”
但事實格外諷刺。9月20日，本是闔家團圓的日子，在上海嘉定一小區附近，有救援者發現百余只寵物盲盒疑似被中通快遞遺棄在路邊，100多只貓貓狗狗已被雨淋得奄奄一息。
9月21日下午，中通發布回應稱所涉行為與中通網點無關，相關中通網點已向屬地公安報警，并向警方提供了貨主、承運方的線索。因為發現及時，所涉及到的貓貓狗狗暫時得到了妥善處理。
但在不為人知的秘密角落，被餓死、被悶死、被遺棄，才是更多“寵物盲盒”的終局。
互聯網平臺售賣活體動物已屢見不鮮，而支撐這一灰色產業鏈交易的源頭是“后院繁殖”，也就是常說的“后院貓/后院狗”。
一般來說，非正規貓舍/狗舍基本都是以“名貴品種”為噱頭來售賣“后院繁殖”的貓貓狗狗。宇文化緣告訴「深響」:“后院繁殖本質上就是在虐待動物，因為很多人為了牟利，將一只母貓長期籠養，一年懷孕3到4次，不停地懷孕不停地生，再將生下的小貓低價出售。”
簡單來說，就是用貓的子宮去賺錢。
宇文化緣介紹到，后院繁殖分為兩種方式，一種是自家繁育，主人養了一只品種動物想要靠它回本，就會選擇借配，再將生下來的小貓/小狗掛在同城網站上賣掉;另一種則是批次的產業繁育，打著貓咖、寵物店的名號，租用一個場地當作寵物繁育基地，將各種各樣的品種貓/狗關在籠子里不間斷地繁育生養。
對于貓販及寵物店家而言，后院繁育的貓咪一出手就是暴利生意，除了給貓媽媽準備貓糧、貓砂之外，就幾乎沒有其他成本，但最后賣出一只小貓可能賺到10倍、20倍。
寵物繁育基地的資質和情況如何，顧客從寵物店中是難以一窺究竟的。根據西安商網的報道，一些無良寵物店合作的所謂繁殖基地，通常都是擠在一個又潮又濕的籠子，這種環境下繁育出來的貓貓狗狗，大多都帶有病菌，為了讓這些小貓小狗不出意外地成長到可以賣錢的大小，貓販子及狗販子便將抗生素研成粉末，從小就喂它們吃。
而這樣依賴抗生素長大的貓貓狗狗，抗生素一停，不出幾天就會發病去世。
宇文化緣也提到，后院繁育的貓咪可能會攜帶貓瘟病毒，但寵物醫院的試紙是無法測出來的，只有核酸檢測才能測出其是否攜帶，但因為核酸檢測的價格比較高，不是每個人都會去做。而且，貓咪新到一個陌生的環境后會有應激反應，假如主人沒有提前做好功課或者不了解貓咪的腸胃是需要七天換糧法過渡，各種一系列問題都可能會導致病毒爆發。
最常見的結果是，后院繁育出來的小貓，賣出后一星期左右就會去世。
良心成了“職業標準”
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要避免后院繁殖這個灰色交易鏈的橫行，最簡單的方法之一就是以領養代替購買。
宇文化緣表示，和貓住在做流浪貓領養工作時，會對領養人做好前期的考察工作，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了解貓主人對貓糧的選擇。
貓糧狗糧是目前寵物經濟市場最大的一塊蛋糕。《2021年中國寵物消費趨勢白皮書》提到，3000億元的寵物大盤中，寵物食品占比40%，是最大的細分市場。
和貓住在對領養人進行考察時，相對青睞于有能力為貓咪提供進口無谷貓糧的主人，宇文化緣解釋說，國外制定了專門的寵物喂養的糧食標準，而國內貓糧是按飼料為標準，宰殺、食用的動物與寵物貓狗這種陪伴型的糧食標準是一樣的，貓糧的成分、菌落指數等到底達不達標，則完全是靠貓糧生產廠家的良心。
“一旦這個東西是靠良心來做，它可能就會存在很多的問題。”宇文化緣說道。
無論進口糧還是國產糧，其實都曾陷入過輿論風波。今年一月份，多名網友舉報進口貓糧“GO!九種肉全貓糧”出現質量問題，貓咪吃后出現嘔吐、便血甚至死亡的情況;此外也有網友舉報稱海大寵物食品有限公司生產的兩款國產貓糧“海瑞特75+”與“海爾仕”導致寵物貓癱瘓。
雖然兩起事件都以公司做出質檢合格的回應告終，但寵物食品的安全問題仍是扎在所有養寵人士心中的一根硬刺。
寵物食品質量問題，直接將寵物引導向了產業鏈的下一環，寵物醫療。作為寵物消費滲透率第二的板塊，寵物醫療市場的占比達到20%。
買得起貓、看不起病是大多數養寵人士面臨的窘境。“其實貓糧、貓砂這些日常用品不會花太多錢，但是生病去醫院，花費就非常高。”養了一只布偶貓的小琳算了一筆賬:貓咪每年的體檢費用大概是1000元，疫苗費用約400元，再加上驅蟲、洗耳朵、潔牙等日常護理，每年在寵物醫院的花費就超過5000元。
國聯證券研究報告也曾顯示，給寵物看一次病的平均花費是500元，涉及到手術則在5000元以上。這個價格，可能比人看病還要貴。
關于收費貴的普遍現象，宇文化緣解釋道，一方面，人去看病會有醫保，國家報銷了一部分，雖然動物也有商業保險，但相對而言繳納的還是比較少;另一方面因為寵物不會說話，醫生不能像詢問人一樣了解哪里不舒服，所以對于寵物只能將可能的檢查都做一遍，而貓狗的治療器材及藥物大多是進口的，這樣綜合加起來收費就比較貴。
高昂的收費價格背后，也存在著亂收費、定價標準不統一的問題。小琳前幾天因貓咪打噴嚏去了寵物醫院，醫生要求做480元的貓鼻支檢測，而后來她在美團上打電話問連鎖店了解到貓鼻支檢測僅需要300元。
歸根究底，收費標準不透明的背后，還是與醫生專業性不足、行業監管不規范有關系。在黑貓投訴平臺中，以“寵物醫院”為關鍵詞搜索，消費者投訴寵物醫院亂收費、醫生操作不當導致寵物死亡的案例比比皆是。
換句話說，在為寵物看病時，“良心”有時候也成了醫生的職業標準。
“致命”的寵物托運
還沒有過完兩歲生日的金毛Siri在悶熱的鐵籠里結束了短暫的一生，點燃了諸多愛寵人士怒火的同時，也將寵物托運行業推向風口浪尖。
根據觀研天下的數據報告，從2014年-2020年，寵物托運市場規模已從212.5億元增長至548.5億元，年復合增長率高達14.5%。專家預計，寵物托運行業市場規模到2023年，有機會突破829億元。
市場如洶涌的潮水上漲，諸多亂象也隨之浮出水面。
目前，寵物托運并不需要專業的執照，入行門檻較低，整體來看，有專門辦理寵物托運的品牌連鎖店，也有自成一派的“散戶”。行業監管的不規范，導致入行者魚龍混雜。
在“寵物托運”的貼吧中，就有客運團隊發布承接寵物托運業務的文字，不乏有“冷暖空調”、“專業人員照顧”等承諾。但在行業內缺乏監管的前提下，這些承諾能否兌現還要打個問號;而即便是有品牌背書的連鎖店，也難以保證不出任何問題。事實上，寵物托運致死的案例已屢見不鮮。
據了解，寵物托運分為空運和陸運兩種運輸途徑，每種運輸途徑又有兩種托運方式。一種是隨機托運，即寵物放置在主人乘坐的航班行李艙內，不過，寵物隨機托運需要嚴格的手續及審查;還有一種是單獨托運，也是大多養寵人士常常選擇的方式，即將寵物安排在飛機貨艙、火車或者汽車車廂，等到到站后，主人可在目的地的貨運站接寵物。
但其實，為了賺取中間差價，某些寵物托運公司收了空運的錢，便會以各種理由拖延最終改為陸運，放在汽車車廂內，高溫再加長時間密閉，寵物就有可能發生應激反應，最終導致死亡。金毛Siri便是“假空運”致死，這在行業內并不是孤例。
托運過程的不規范還可能會導致寵物之間的交叉病毒傳染。據悉，寵物運輸時需要提供動物健康免疫證明、動物檢疫證明、運輸器械消毒證明。但根據紅星新聞報道，商家常常會以自己的寵物來冒充客人的寵物來違規辦理檢疫證明，最終有可能導致部分患病寵物難以被發現，在運輸途中對其他的寵物造成了病毒感染。
在調研過程中，「深響」以從北京運輸一只8斤的美短到杭州為由在網購平臺聯系了兩家寵物托運公司，一家給出的價格是空運800元、陸運500元，另一家給出的價格是空運600元、陸運350元，當問到是否需要提供檢疫證明時，客服表示“我們會辦理”，而對于價格的具體明細，客服均回應托運費、手續費都含在里面了。
歸根究底，行業的亂象頻發還是與缺乏完善的法律監管措施有關，也正是因為處于法律監管的“隱秘角落”，宇文化緣及和貓住團隊在收到虐貓人的挑釁私信時，只能默默忍受。“我們如果曝光，反而就侵犯了這些虐貓人的肖像權、隱私權。”
除此之外，因為寵物經濟正如火如荼地發展著，不一的道德水平、并不完善的基礎設施建設也與增長的寵物經濟出現了偏差錯位，有的消費者不了解養寵所需的事項，有的賣家為了利潤和變態的欲望，最終導致了諸多亂象發生。
盡管現在行業亂象叢生，但宇文化緣與團隊仍然會堅定地選擇這條道路。“我們想要能夠有朝一日推進中國的反虐待法以及小動物保護法的實施，然后讓那些想要通過寵物非法牟利，或者是純粹因心理變態虐待動物的人，能夠得到一個警醒，如果道德無法約束他們，那么至少在法律的警醒下他們再不敢做這件事情。”
（文中宇文化緣、小琳均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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