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28日,石渠縣德榮馬鄉發生了一起雷擊事件,7名正在采挖蟲草的村民被雷電擊中身亡。
據澎湃新聞援引當地村民和政府工作人員介紹,這幾位村民是避雨時被雷電擊中身亡的。其中三名男性、四名女性,年齡最大的30多歲,還有一個當時被母親背著的小孩。他們分別來自兩個家庭,其中一家,因為一名大人和小孩當天沒有上山挖草逃過一劫。
石渠縣位于四川省甘孜州,是四川省最偏遠的縣城之一?h城海拔4178米,超過了理塘縣,是名副其實的“世界高城”。
五、六月份正是當地的蟲草季,村民們通常會在海拔4500-5000米左右的地方采挖蟲草。高原上氣候惡劣,雨雪、雷電等極端天氣頻繁,有時還有狼、熊等野獸出沒。當月26號和28號下午,當地發布了氣象預警,提醒村民預防雷電災害。但在以往,遭遇雷擊身亡的情況確實不多。
對于當地村民而言,每年絕大部分的收入都是這一個多月里掙來的。挖蟲草是一年里最重要的勞作活動,生活被鮮明劃分為“挖蟲草”和“不挖蟲草”的日子。同時這也是一項世代沿襲的傳統,每年蟲草季開始的第一天,他們會起得尤其得早。
興奮而充滿干勁地,浩浩蕩蕩出發,再散落進大山的各處。
雷電和雷電以外,危險與誘惑同行
同樣位于四川甘孜的恩珠是自小在寺廟學佛的僧人,最近他們放了蟲草假。5月10號,是他今年采挖蟲草的第一天。次日,臨近畢業尚在實習的郎加也收拾好了行囊準備上山。臨行前,他在朋友圈發文:神山保佑我和小伙伴們,可以私信訂購哦。
挖蟲草的村民們通常會帶上炊具、碗瓢、衣物被褥、糌粑酥油之類,在海拔四千多米、有水源木材的地方,暫時安營扎寨。條件好一些的,會搭一個簡易的木頭房保暖;簡便一些的,扎一個帳篷,就是接下來一個多月挖蟲草的臨時住所。
臨時的小木屋 / 圖源賬號名
早晨6點多,村民會背一個存放干糧的小包,帶著小鋤頭、護膝手套墨鏡和裝蟲草的小盒子,徒步上山,去往海拔更高的地方尋找蟲草。
郎加告訴藍鯨記者,挖蟲草一般是舉家出發、或者和朋友、兄弟姐妹結伴,很少有單獨行動的——人多總歸安全穩妥一些。因為在高原,意外、落石、極端天氣是很常見的,去年他們那里打雷還死了一個人。路遇野獸也是常態,在他的家鄉狼會多一些,青海等地還會有熊出沒。他也曾遇到過狼,是和小伙伴們一起大叫壯膽,這才嚇走了野狼。
恩珠所在的地方,距離發生雷擊事故的德榮馬鄉大概500公里。事發前一天,他那里也是又下暴雨,又出太陽。28號當晚,暴雨雷電一起來。按他的話說,高原的天氣陰晴不定。
寒冷、野獸、極端天氣還不是最令人退卻的,挖蟲草的過程亦是漫長的考驗。村民徒步從營地來到草山后,就散落到龐大的蟲草基地中各自采挖。他們往往跪著、趴著尋找蟲草,靠體力,靠技術,也靠運氣。
短視頻平臺上,有許多劃圈讓網友找蟲草的視頻
挖蟲草的人一天要埋頭苦干十幾小時,體力好的輾轉三四個基地,有顆粒無收寥寥一兩根的,也有罕見的幸運兒一天掙到幾近一年的收入。草山在某種意義上成為當地人的“淘金”場所,挖蟲草的年輕人在短視頻里講,“乾坤未定,你我皆是黑馬”。
值得一提的是,挖出蟲草后,村民們會把翻出來的土塊填回去,輕輕拍上兩下,來年還能長出蟲草。郎加說,他們要記得蟲草的大概點位,來年不一定還在原處,但大多長在附近。長得太小的也不會采,要重新埋回去讓它繼續長,這是祖祖輩輩傳下來的規矩。
直到晚上六七點,村民便會帶著裝有蟲草的小盒子,回到營地做飯休息。次日一早又再次出發,在蟲草季中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圍繞“軟黃金”的交易和沖突
在郎加所在的理塘,稍大一些的營地差不多有二三十個帳篷、百多號人。而當地最大最出名的蟲草采集地阿佳溝,溝谷上則密密麻麻遍布的都是帳篷。當夜幕降臨,有人生火做飯,有人清點整理當天的成果。
營地上炊煙升起,燈火星星點點。
刷去表層泥土后,蟲草會變得“漂亮”得多 / 圖源該賬號
恩珠說他的媽媽只在山上住了四五天,就把新鮮蟲草帶下山,去縣里的蟲草交易市場了。在大一點的蟲草營地附近,則會有當地的蟲草老板親自去收當天挖出來的新鮮蟲草,再轉賣到縣里、市里。
有人會攢下一兩個月的成果,曬干以后再去交易中心,或者直接寄給網友。郎加說,對于他們來講,蟲草是按根賣的,品質差一點、小一點的十元以下一根,多數價格分布在20-40之間。特別大的,比如阿佳溝地區產的那種則可以賣到百元以上一根。
來自浙江的蟲草商人老李告訴藍鯨記者,干、鮮蟲草的價格存在一定差異。鮮蟲草的營養價值要更高一些,一年蟲草季也就那么兩個月,因此新鮮蟲草市場供應量小,普遍價格要比干蟲草貴上20%左右。
在疫情之前,老李會親自去到蟲草采集地,去當地的市場買草。他去的是市里的交易中心,蟲草中轉到那里時,已經按不同品質做了分類。交易時,老板們都把手藏在衣服、藏袍里,捏著手指攀談價格。“一根手指代表一萬,兩根兩萬,大概這個意思”,算是行業的約定俗成。
短視頻和社交媒體時代,蟲草交易市場不再是村里賣貨的唯一途徑。蟲草銷售散布到抖音、快手、朋友圈和村上鎮上的民宿前臺。
而對于老板們來說,除了蟲草交易市場,也可以一口價包下一個山頭,雇人采挖。“當地一般都按村落管理,通常按照山頭大小、去年出草量和村長商量價格”,老李說:“比如去年出草1200萬,今年就差不多付1500萬,至于能采多少就像賭石一樣了!
蟲草就是“軟黃金”,因此每個村子都有自己專門挖蟲草的地方,專人看守,不能越界。但當地人與外地人、當地人與當地人之間的沖突并不鮮見。草皮費、采集證、人員和時間限制等,每個地方的要求都不一樣。
據澎湃新聞報道,早些年(主要是2015年之前)越界采挖沖突時有發生,甚至釀成過流血沖突。每年蟲草季節,政府都會派遣大量警力駐守蟲草山,維持采挖秩序!度宋铩冯s志也曾形容,“一年里面有11個月大家都是相安無事的,你的牛羊到我這里也沒有關系,但一到蟲草季,這個邊界就變得特別敏感!
孩子不再挖蟲草,但蟲草永遠有市場
蟲草又稱冬蟲夏草,麥角菌科真菌寄生在蝙蝠蛾科昆蟲幼蟲上的產物,是動物和植物的結合體。無法人工培育,只能自然生長。
但它的聲名鵲起則要追溯到1993年,中國女子長跑隊在田徑賽上取得傲人成績,教練聲稱這與蟲草有關。2003年“非典”期間,坊間流傳蟲草能防治非典。一夜之間,蟲草成為“神草”,價格飛漲。
那時候,當地孩子很小就學會了挖蟲草,舉家上山時甚至會偷偷帶上尚在上小學、初中的孩子,有段時間學校甚至也放“蟲草假”。對此郎加表示,那確實是很早之前了,如今的學校外墻上大多拉著橫幅,上面寫著:“最好的蟲草在學校。”
教室里的橫幅 / 石渠縣蝦扎鎮中心校編
老李說,他在2008年左右入行,那時品質比較好的蟲草價格在一斤3、4萬左右,更早時候只有幾千塊,現在的價格已經在12、3萬左右一斤甚至更高。“總體來看,市價是上漲的,各個階段可能因為供求關系產生波動。” 相比蟲草身價飛升的08、09、10年,如今的市場顯然要理性一些了,但價格仍然貴比黃金。
蟲草公認最好的產地在青海玉樹和西藏那曲,云貴川等地的品質大體稍次一些。像李老板所經營的線下商業門店,一般會從青藏等地收貨。圈子里也一直流傳一句話,說蟲草是“藏族挖、回族賣、漢族吃”。
藍鯨記者在瀏覽短視頻平臺時發現,多數當地村民在吃蟲草時,似乎更多地把它當作一種好點的食物。他們將蟲草磨碎沖泡耗牛奶,或是攪拌在肉末里做肉夾饃。
而當記者問蟲草商人老李如何看待蟲草的營養價值和自己是否食用時,老李笑了笑。隨后他說,“我自己吃啊,但蟲草像中藥,堅持吃半年以上才能看出有沒有用。它一定有價值,但若說營養、效用,不如吃人參。”
“何況在中國這樣的人情社會,蟲草不止代表功效和營養,它還有送禮的需求和身份的象征。只要人工培育仍未實現,就算它是泡沫,也會有人追隨。只要市場還在,總要有人去采!
在近日那條雷擊事故的評論區,有網友留言:“為了碎銀幾兩連命都不要了。” 也有人一針見血指出:“蟲草的價格水漲船高,村民們就有些像《捕蛇者說》里的捕蛇人!
靠天吃飯,雙手掙錢,有任何可以置喙的地方嗎?普通的村民不過是為了生活,而非利欲熏心。正如恩珠,蟲草季上山挖草補貼家用,其他時候他在寺廟禮佛、和同學探討功課,也刷抖音和快手。
29日晚,恩珠和郎加都轉發了發生在德榮馬鄉的新聞。郎加再一次寫道:“神山保佑”,并加了一個雙手合十的表情。
雪山和高原 / 受訪者供圖
5月31號午時,恩珠在5100米的地方給藍鯨記者發來照片,語音里呼吸很重,還有風呼嘯的聲音。他說,他們一行人清早從圖片里的雪山出發來到這里,尋找花雪茶!到現在為止,一顆都沒找到,滿山都沒有,比蟲草還難找。”
現在他準備和小伙伴們一起吃點餅干和可樂,休息一下,下午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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