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崗偉最怕電話在半夜響起,鈴聲像是急促的警笛,不管在單位還是在家,他都要第一時間奔赴現場。
時間至關重要,尤其對于一名處理交通事故而且是專門偵破重傷、死亡、重大逃逸案件的民警來說,早一分鐘,就能在現場被破壞前看到更多真相,早一分鐘,或許可以從圍觀人群里發現肇事者,早一分鐘,還可能在肇事車輛沒走多遠時把它攔截。
此類案件,事發地往往探頭少、道路窄、沒有路燈、目擊者難找,除去現場痕跡外,霍崗偉還要依仗鄉鄰關系、村落特點,靠著一步步走、一家家問來獲取線索。而這種看上去似乎并不高明的辦法,卻能助他屢破大案,霍崗偉常說,我們辦的是群眾案件,破案也依靠群眾。
在重大交通事故逃逸案高發的2014年到2017年中,他連續四年破案抓逃率名列全北京郊區縣交管系統第一名,破案率高達99%,命案破案率達到100%。2018年,霍崗偉獲得全國總工會“五一”勞動獎章。
今年6月,北京市公安局順義分局交通支隊事故處理中隊副中隊長霍崗偉被推選為北京市黨代表,出席北京市第十三次黨代會。
北京市公安局順義分局交通支隊事故處理中隊副中隊長霍崗偉出席北京市第十三次黨代會。新京報記者 李木易 攝
交通事故逃逸案中的“疑難雜癥”
2002年從警校畢業后,霍崗偉先后做過軌道交通治安民警、街面反扒民警,也當過刑警,2009年到順義分局成為一名交警。盡管要面對的情況與此前大不相同,但對于案件偵查來說,細致、耐心、一絲不茍地研判現場證據和痕跡,依舊是基本功。
剛開始他處理的是普通交通事故,后來在2012年,隨著有人員重傷和死亡的重大交通事故肇事逃逸案件發案數量的連年增多,順義分局交通支隊成立了專門偵破此類案件的工作組,霍崗偉是4名元老成員之一,也是其中最年輕的一位。
除去日常參與普通交通事故處理外,遇到有人員重傷和死亡的重大交通逃逸事故,他們4個人不論白天黑夜都要第一時間到達現場。
霍崗偉記得,剛成立工作組那幾年,這樣的事故最多時一年會有30多起。那時候,順義區城鄉建設發展迅速,人口和車輛數激增,分散在機場周邊地區的物流園大量興起。道路建設速度不及地區發展速度,沒路燈,無探頭,設施簡陋的道路上轎車、貨車、三輪車混行。事故就在這樣復雜的情況下發生,而案件偵破工作也得在這樣的情形下推進,他們不免遇到一些“疑難雜癥”。
采集輪胎痕跡線索中的霍崗偉。受訪者供圖
最長的一次案件偵破花了50多天時間。
事發在順義南法信一條公路上,天還沒大亮的時候,一名騎自行車的男子被撞身亡,肇事者逃逸。霍崗偉趕到現場時,有用的證據只剩一地的玻璃碴和一個面包車用的反光鏡。按理說,車禍現場的玻璃碴往往來自于肇事車輛的前擋風玻璃,而就當時的情況看,玻璃并非來自于反光鏡所屬的面包車,而是普通的房屋門窗玻璃,這讓他感到納悶兒。
當時事發路段沒有監控,但通過周邊一兩公里之外的路口監控,霍崗偉發現案件發生前后過往的一輛三輪車有點不同尋常。當時正值數九寒冬,街面上的電動貨運三輪車主為了保暖,會給車子加蓋一個“駕駛室”,而視頻中那輛車的玻璃罩“駕駛室”不完整,似乎也恰好解釋了為何事發現場會有碎玻璃。
這一判斷將霍崗偉引向距離三輪車出現地2公里之外的一個批發市場,那是順義東北部地區最大的一處市場,每天運輸蔬菜瓜果的電動貨運三輪車進進出出不計其數,想找到視頻中那輛既看不清駕駛員面目,又沒有牌照的三輪車就像大海撈針。
監控視頻摸排也在同步進行,一家賓館門前的攝像頭又捕捉到了這輛電動三輪車的畫面,它給一家商店運送果蔬,原本每日清晨都出現,但在事發后那天起,卻不再現身。
霍崗偉和同事們看了大量監控視頻,終于在距離事故現場5公里外的一個村口的監控里再次看到這輛車的身影。經過暗中走訪和調查,他們鎖定了車主家,但肇事車輛不知所蹤,當事人矢口否認。
此時距離案發已過去一個多月的時間,春節臨近,眼看著串聯起來的線索,似乎就這么中斷了。霍崗偉篤定自己的判斷,他繼續走訪并找這家人挨個談話,言語間他發現車主的兒子和女婿遲疑躲閃,便決定重點從這兩人入手攻破。
后來二人都說出了實情,其實當日他們就知道了父親撞人的事情,而肇事車輛就在自家后院,但是已經被拆解。依據他們的說法,警方在后院查獲了肇事車的零件,案件至此告破。
老百姓的眼,就是“天眼”
破案后,死者的家屬從外地趕來找到霍崗偉,當場就要下跪。這樣的情況他不是頭一次遇到,還有的受害者家屬送上錦旗,也有人搬來寫滿感激話語的巨幅鏡框。霍崗偉覺得,給家屬一個完滿的結果,是他能為死者做的最后一件事,也是作為一名警察給老百姓(603883)的交代。
工作中的霍崗偉。受訪者供圖
霍崗偉說,相較于近乎完美的破案數據和組織上給予的榮譽稱號,他覺得那些普通人才是他工作的更大動力。這些老百姓不僅僅是他們工作服務的對象,也是他們破案的關鍵。
霍崗偉經手的不少案件都發生在較為偏僻的村子周邊,人流車流相對較少,目擊者難尋。也正因如此,途經此處的人員相對固定,受害者和逃逸的肇事者或許就來自于附近。民警根據現場痕跡或者逃逸者遺留的車輛,在周邊村問詢就能獲得有效信息,“甚至有人直接就會告訴你,這車是某某家的,或者根據事發時間就判斷出某某那時候肯定出了門,有效線索就來了。”
那些年,霍崗偉和同事們在順義周邊村落結識了不少村民,他形容,“老百姓的眼,就是‘天眼’。”
人找到,并不意味著案子破了
霍崗偉說,交通事故,即便是亡人的事故,也都具有偶發性。肇事者選擇逃逸大致不會逃出兩個原因,一是自身有問題,例如酒駕、無證駕駛或者本身就是在逃人員等,另外一種就是車輛有問題,比如套牌車、盜搶車或者車輛保險不全。
工作中的霍崗偉。受訪者供圖
破案的關鍵在于現場偵查,但也要掌握逃逸者的心理動向。霍崗偉甚至遇到過肇事者就藏在圍觀群眾里的情況,還有的時候,肇事司機逃跑也并不會跑遠,而是暫時躲避在附近。
當然也有例外。有一次事故發生在順義高白路與北六環相交的西王路東橋下,三個男子步行走到橋下,一輛貨車從身邊經過時發出一聲巨響,走在中間的男子猝然倒地死亡。隨行的兩人說,貨車開出二三百米后停了下來,司機下車后看了看,但很快又駕車揚長而去。
接到報警,霍崗偉心里有了預判,“這是典型的肇事逃逸案。”但現場的痕跡很奇怪,遺留物只有一塊輪胎膠皮和一個尾燈燈罩,“車子又沒有倒車,怎么會用尾燈的位置撞到人?”
離現場大約300米,司機下車的位置,還留著幾乎一整條輪胎外胎,它破損的部位,差不多都出現在了死者倒下的位置。經過尸檢,死者身上并沒有車輛撞擊產生的傷痕,死因是失血過多,而造成失血的原因是胸口上一處巨大的外力撞擊。經過比對,這個傷痕和遺留在現場的輪胎外皮輪廓大致吻合。
案發當晚,霍崗偉和同事在黃港的一處修理廠找到了肇事司機,他當時正在換輪胎,面對突然上門的警察,一臉驚詫。“這不是一個肇事逃逸司機該有的應激反應。”霍崗偉心里打了一個問號。
在后來的調查中,霍崗偉得知這名司機在拉運渣土途中一個車胎爆了,當時他還下車查看了一下,但并沒注意到爆胎后已經半脫落的外皮突然甩了出去高速飛轉打在了一名路人身上。因為趕著送貨,司機干脆將就著駕車離開了現場,想著卸貨之后再去修理,結果導致了這起離奇的死亡事故。
“人找到,并不意味著案子破了。定一個肇事逃逸的案由不難,可要是這么送交檢察院,自己這關首先就過不了,辦的案子要禁得起考驗。”霍崗偉說。最終,案件以交通肇事罪定罪。考慮到司機確實沒有逃逸的故意,法院并未按照逃逸的加重情節定罪量刑。
每個人都是交通參與者
2018年以后,隨著城市建設的進一步發展,道路條件和道路監控設備不斷完善,有人員重傷、死亡的重大交通事故逃逸案件越來越少。2020年,整個順義區這樣的案件不到10起,2021年這個數字減少為4,而今年截至目前,只有1起。
這對于霍崗偉和同事們來說是一件好事,但新的問題也在出現。霍崗偉現在分管全區的逃逸案件,他發現,僥幸逃逸案發量在連年增加,所謂的僥幸逃逸案即小型逃逸案件,主要是在居民小區、狹窄道路行車時剮蹭了他人停放著的車輛。
“肇事車主多數都是存僥幸心理,‘我以為他發現不了’‘我以為那地方沒有探頭’‘這么點小剮蹭至于嗎’等等這些想法。” 霍崗偉說,這些事故看似危害不大,但占到逃逸事故出警量的70%以上,民警主要的工作就在于查找監控,化解矛盾,耗費著大量人力物力,但這些事故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霍崗偉介紹,類似的剮蹭,肇事司機可以通過打電話告知對方車主,也可以通過撥打122、110進行報備,或者哪怕留下一張字條和自己的聯系方式,也可以避免成為“交通事故逃逸者”而受到法律制裁。
“每個人都是交通參與者,交通秩序和安全維護靠法律,也靠大家提升文明程度。” 霍崗偉說,作為一名交警,他希望看到的不僅僅是交通事故的減少,更希望看到人們的交通出行在更有序和諧的環境下進行。
人物簡介:
霍崗偉,北京市公安局順義分局交通支隊事故處理中隊副中隊長,主要負責順義區全區重大勤務路線安保、交通事故處理,逃逸命案及重大敏感案件的偵破處置工作。近年來,他偵破的交通肇事逃逸案件達到千余起,破案率高達99% 。2018年獲“全國五一勞動獎章”稱號。
新京報記者 張靜姝
編輯 劉倩 校對 陳荻雁
最新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