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城市河道旁,多了一群手執釣竿的年輕面孔。
露營、騎行、飛盤……疫情后,戶外運動的熱潮一浪接過一浪。與之相比,這群年輕人略顯安靜,但看似波瀾不驚的水面之下,掩蓋著他們內心的澎湃。
他們玩的是一種稱為“路亞”的釣法,漁具涂裝艷麗,魚餌酷似小孩玩的塑料玩具,300元足夠搞定一套入門裝備。解鎖不同魚種后,他們拍照留念,然后將魚放生。
釣魚不為魚,為的是反復體驗魚咬鉤那一瞬的快感,這感覺有人形容怦然心動,有人腎上腺素飆升,總之難以名狀,“只有自己試過才知道!
城市依舊喧囂,但當他們站在水邊,拋竿入水,仿佛按下了通往“精神魚塘”的開關,成人世界中的煩惱不見了,全世界都被治愈了。
01
年輕人的“運動代餐”
7月的一個周六,27歲的邱明早早醒來,剛過8點,他已經現身北京環球影城4公里外的一處路亞釣場。
路亞是釣魚的常見技法之一,源自歐美,由“Lure”直譯過來。路亞不用魚食作餌,而是通過擬餌模仿弱小生物,引誘食肉類的大魚攻擊。
3月底一次意外的腳踝骨折,不僅讓邱明暫別了酷愛的籃球場,一切劇烈活動都和這個愛運動的年輕人無緣。沒過多久,在發小的陪伴下,他第一次拾起路亞魚竿。
從此,每逢周末,二人輾轉于北京的城市河道、郊區釣場和山澗溪流。城市河道用于新手練習拋竿;釣場玩法升級,人工布置了樹樁、石墩等藏魚的結構;山澗溪流樂在尋找和摸索魚到底棲身何處。
7月那天,最高溫34度,室外悶熱難耐,邱明第二次前往這家新開的釣場。雜亂的野草,消失的指示牌,坑坑洼洼的土路,到處散布著未開發完全的痕跡,卻是釣魚新手的圣地。
樹蔭下,環繞著弧形的水面,相隔十米左右站立著一個手執釣竿的人,相似的裝扮訴說著他們的共同身份——路亞愛好者。
上午時分,氣溫朝著30度攀升,邱明一身“殺手”裝扮將自己包裹嚴密,遮陽帽下戴著墨鏡和面罩,防曬護臂連接著防滑防刺的露指手套,腰間還掛著一塊小毛巾,和一把釣魚專用剪刀。
“路亞和人們理解的釣魚不一樣,讓我坐那釣一天,我估計10分鐘就煩了!痹谇衩骺磥,相比更加靜態的臺釣,路亞的樂趣在于和魚的博弈。
他不斷重復著這樣的動作:手腕輕輕一抖,綁著擬餌的透明魚線飛出數米遠后墜入水中,隨后轉動繞線輪收線,在魚線從水中央劃向岸邊的途中,一旦有魚咬餌,就要第一時間甩動魚竿,讓力量傳導至魚鉤,刺穿魚的嘴唇。
將已上鉤的魚由遠及近拖拽出水,邱明感受到魚試圖逃生牽引的拉力,他最享受的就是將魚完全降伏、動彈不得的那一刻。
“釣的越多越過癮,就像打籃球得分越多一樣!币徽,邱明釣上來近20條鱸魚,每一次都會將魚提出水面,把魚鉤和擬餌取出,再將魚放生。
碰到叉尾魚,彩虹雕等比較稀有的魚種,他會拍照留念,但仍然堅持將魚放逐,遠離油鍋,“放流不放油”的口號體現的是一種路亞精神。
邱明把學習知識掛在嘴邊,沉迷于將理論應用到實際,所以重過程不重結果,在一次次不上魚和魚溜走的失敗中,總結經驗,更換裝備,精進技術。
釣齡30多年的競釣大師耿寶強說,“釣魚是一個龐大體系,沒有畢業的那一天”。
00后周舒音也很看重這項運動學無止境的特性。她曾是打壘球的體育生,4個月前接觸路亞的契機,是想和練摔跤的男友一起,培養一個新的愛好。
在時下流行的潮流運動中,她們選擇了路亞:
“槳板、陸沖板我們每年都會玩,飛盤和打球接球比較相似,而釣魚完全是全新的領域,首先要了解魚,其次要了解裝備和技巧,更值得兩個人一起研究,路亞還可以和露營結合到一起,所以很值得入坑。”
釣上第一條魚,周舒音用了4天。
起初,家附近公園里有很多玩手竿的老大爺,讓她和男友以為資源充足,2天后才確信那片水域的魚不食肉,不追路亞餌。第3天,她們前往門頭溝野釣,技術不過關。第4天,周舒音放棄大河面,轉向流動水旁邊的緩流區,調整握竿手法,終于收獲一條彩色的小魚溪哥。
對于周舒音而言,魚上鉤的快感能戰勝一切,比打出一記好球還要刺激。一竿子下去未知遠大于已知,讓她深深迷上這項運動。
周舒音享受和男友共度的路亞時光,每次出發前,她都會主動下戰書,比比誰釣得多,賭注是一份禮物或者情侶間的小獎勵。
年輕人玩路亞,看重的是一種具有層次感的樂趣體驗,雜糅了通過不斷嘗試征服一條魚的成就感,以及與同伴互相激勵的競爭感。
02
釣個“下班魚”過過癮
奔馳上百公里,在青山綠水間拋上幾竿,讓曹源這樣的摩托發燒友找到了安靜下來的快感。
去年夏天,曹源愛上路亞,騎行從目的變為工具。一年過去,他步入而立之年,組建了自己的小家。
后疫情時代,不確定性裹挾著每個個體。商務車租賃的客源不穩定,曹源的收入減半,只好又找了一份長租公寓的兼職工作。不變的是,他還沒有戒掉釣魚上癮的感覺。
每天他都盼著早點下班,約上好友,釣個“下班魚”過過癮。
地點通常選在辦公地10公里內的城市河道。曹源最近的落腳點,是通惠河毗鄰CBD的一段。
如果從上空俯瞰,這條千年運河之源穿過高聳的樓宇,截斷繁忙的車流和忙著趕路的人潮。
傍晚6點,夏日的天色還很明朗,這時正是釣魚的窗口期,比較好上魚。曹源抵達釣點,卸下打工人面具,在都市的節奏中躲進縫隙。
經常一起玩的幾個哥們都是已婚男人,年紀最小27,最大34。幾人之中,只有曹源還沒有孩子,不過他也準備提上日程。
“下班魚”通常不會太久。7點半收竿,收拾完聊聊天,8點騎上摩托各回各家。
曹源十年前開始搖號買車,運氣始終沒有站在他這邊,他不能像很多已婚人士那樣,每晚回家前坐在車里放空。
后來,生活的種種教會他放低期待,他把微信簽名換成“降低期待值就是保持快樂的來源”。
每當擺脫大部隊自己去找魚時,曹源不會抱太大希望,他推測一個位置可能會藏魚,就信手拋一桿試試,突然騰地一下有魚咬餌,他一激靈,“那一刻腎上腺素飆升,就好比你搖了這么多年號,突然搖中了!
曹源釣魚后最明顯的變化,除了皮膚黑了,還有社交圈變廣了,眼界開闊了。
陌生釣友見面,剛開始可能不說話,最多問一句有口嗎(黑話:有魚嗎)?慢慢熟絡起來,互相打聽一下用的什么餌,加個微信,下回沒準就約著一起去釣魚。
“你想象不到在你身邊釣魚的人,他是交通隊的交警,是網管,是明星助理,或者裝修工人,各行各業都有。有的大哥你看他拿的東西,確實挺貴的,大哥開著賓利來釣魚,就釣這河邊小魚,一問人家玩礦的。”
釣魚時,曹源戴著小米手環,收到信息有震動提醒,手機也從不靜音。但他還是會被媽媽數落,“天天釣魚,你可真有癮!辈茉纯嘈Γ拔乙矝]有因為釣魚找不到人,沒有玩物喪志,為什么要抵制我釣魚?”
已婚男性,利用下班時間釣魚過癮,在養家和居家的間隙,城市河道足以成為那個寶貴的緩沖空間。
03
精神魚塘
南二環邊涼水河,前些年河道治理,如今清澈見底,水草豐茂,河畔蛙鳴起伏,花草叢生。這里不僅是北京釣魚人的天堂,也是孩童的親水樂園。
夏日傍晚,37歲的武晴喜歡帶著兒子去河里淌水,擼起褲管,清涼的河水觸及肌膚,洗去滿身疲憊,個頭小巧的魚群就在腳邊游過,宛如身在水族館。
偶爾,兒子來了興致,也會甩上兩竿。
大約半年前,武晴與釣魚結緣,起因是醫生開出的一劑藥方。那時,比她年長3歲的老公身處媒體行業,作息極不規律,熬夜剪片子是常事。
幾次夜里,他突然感到胸悶氣短,被120拉到急診,但全身檢查做遍,查不出任何問題。最后一次急救,他被精神衛生科醫生診斷為急性焦慮癥發作,癥狀和心梗相似。
醫生建議他出去走走,多透透氣散散心。武晴和老公開始研究釣魚,寄望釣魚能成為治愈焦慮的解藥。
疫情受限出不了京,她們就去研究城市河道,用高德地圖去找所有的流動水源,甚至進入水務站,每個地方都去探一探。僅僅是為了踩點,她們一晚上能開出100公里,四處尋覓一個合適的釣魚地點。
北京地處內陸,沒有大江大河穿流而過,嚴格意義上不算一座有水的城市。武晴從小在北京長大,如果不是通過釣魚探索這座城市,她沒有想過家的周邊也有這么多釣點。
武晴在一家互聯網公司負責市場運營,工作日程被大大小小的會議占據。7月中旬的一天,她加班到晚上8點,回家吃完飯,又耐心給兒子分析試卷上的錯題。
等孩子睡下,有老人在家照顧,武晴和老公出門躲清閑,享受二人世界。
路亞不適合夜釣。夜幕降臨,魚看不見擬餌,而橋筏(類似臺釣,在橋上架竿釣魚)別有一番情調,特別是在雨夜。
10點已過,細密的雨滴從夜空掉落河面,欄桿上支起一把傘,武晴二人坐在西四環一座不知名的橋上,盯著魚漂放空,“不知不覺間心靈得到凈化”。
在那樣一個時空中,武晴感到前所未有的輕松,白天飛速轉動的大腦和緊繃的神經這一刻終于放松,放下手機,更多時候也不互相交談,“等待魚咬鉤的時間是完全屬于自我的時間”。
一抬眼,已經是凌晨12點,武晴感知不到時間流逝。又過了一小時,雨勢漸大,才動身回家。
“到了這個歲數,工作基本上只是一個賺錢養家的手段,很多事情都不能按照個人想法去做,我需要評估市場,有很多無奈之舉,但是我覺得在釣魚上我是完全可控的,我想去哪兒,我什么時候出發,我想用什么樣的釣法,隨我掌控!蔽淝绺袊@。
釣魚以來,武晴老公狀態好多了,每天上論壇做功課買裝備,6根路亞竿、8根筏釣竿,搭配進口水滴輪和紡車輪,近乎塞滿了后備箱,“整個人我覺得有了一個精神寄托!
那一夜,她釣上來兩條手掌大小的鯽魚。這哪是釣魚?是釣清凈,是調劑生活,是為自己的靈魂找尋一方魚塘。
在都市叢林中謀生的人們,下班走出人潮,有人歸家補充養分,有人競相走向空曠,開始呼吸作用。對他們來說,最好的減壓方式,就是成為自然的一部分。
(文中皆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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