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湖南省邵陽學院發布的《出國攻讀博士畢業返校與同類型擬引進博士名單待遇公示》引發關注。根據這份公示，該校本批次引進23名在菲律賓亞當森大學讀取哲學（教育學）專業的博士生，合計花費1900多萬元。
值得關注的是，這23名博士里有22名原本就是邵陽學院的工作人員，職稱包括講師、副教授、高級實驗師等，備注均為“畢業返校”，這22人平均引進費用84.4萬元。
不少網友認為，這種“深造”水分多，況且亞當森大學曾出現在中國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的“加強認證審查名單”之中。
對此，7月19日，邵陽學院一名二級學院院長對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表示，學校內部老師對此深造模式也有爭議；這是學校層面的決定，個人不便表態。
曾在邵陽學院任職的張平（化名）向澎湃表示，國內博士畢業門檻高，再加上個人職稱評定與學歷掛鉤、教師隊伍博士占比和學校評價掛鉤的現狀，造成了不少在職教師選擇了更容易畢業的菲律賓高校。“東南亞讀博士一般只需要兩到四年，因疫情還可以上網課，國內博士會覺得不太公平。而且專業匹配程度不夠的話，會影響教育質量。”
另有菲律賓留學咨詢人士表示，菲律賓申博是一條成熟產業鏈，中介與高校合作，長期承接“業務”，他們利用信息差拿到申博者交付費用的大頭，通常是學費的三、四倍，甚至有中介通過這門業務“發家致富”。有時候，留學中介和學校、第三方機構之間的關系深淺，也決定了是否能承接到“業務”。
“批發”式深造
對于類似邵陽學院公開引進博士的情況，有網友稱之為“公開的秘密”，高校這樣操作屢見不鮮；也有人認為，這種“自產自銷”式的引進不合理、不公平，容易注水。
邵陽學院本批次引進23名在菲律賓亞當森大學讀取哲學（教育學）專業的博士生，其中1名為外校引進。另22人，每名博士生引進費35萬元、科研啟動費15萬元、過渡性租房補貼14.4萬元、不需解決配偶工作增加引進費20萬元，合計84.4萬元。據上述公示，22名博士加上1名外校引進博士的待遇需花費1900多萬元。
公示內容還顯示，23名博士統一畢業于菲律賓亞當森大學哲學（教育學）專業，卻分別就職于邵陽學院的機械與能源工程學院、體育學院等多個“專業不對口”的二級學院。
該批博士就讀時間為2019年8月至2021年12月，共計兩年零四個月，相比國內高校博士生的三到四年就讀時間大為縮短。
對于該公告引發的關注，7月19日，邵陽學院一位二級學院院長對澎湃新聞表示，學校內部老師對此深造模式也有爭議；但這是學校層面的決定，個人不便表態。
曾在邵陽學院任職的張平（化名）向澎湃新聞表示，國內博士畢業門檻高，再加上個人職稱評定與學歷掛鉤、教師隊伍博士占比和學校評價掛鉤的現狀，造成了不少在職教師選擇了更容易畢業的菲律賓高校。他稱，去東南亞各國讀博的情況確實不少。
在他看來，地方院校時常是根據政策像“批發”一樣申博，一批又一批。但這種留學模式一般要通過第三方機構，“機構肯定是以賺錢為目的。”
另據南方周末報道，邵陽學院一名二級學院院長表示，根據他了解的情況，學校教師中在今年博士畢業的，遠比目前已公示的23人多，可能有一百多人。在他自己所在學院，也有老師在此次引進名單中。在他看來，教育學和學院老師本身的專業并不對口，“如果是來應聘的，不對口專業的老師肯定不要，但自己學院送出去的，我們必須要接收，對吧？”
澎湃新聞注意到，亞當森大學位列菲律賓高等教育委員會推薦的菲律賓高等院校名單之中，但也被列入了中國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官網的“加強審查”的名單中。
教育部留學服務中心官網上，發布于2021年11月26日的《關于對部分國外院校學歷學位認證加強認證審查的公告》顯示，“我中心持續關注認證數據及相關舉報情況，從即日起對下列院校的認證申請進行加強審查。”菲律賓亞當森大學在此加強認證審查名單中。
申博產業鏈
“已經是很成熟的產業鏈了。”曾在菲律賓讀博，并從事菲律賓留學咨詢的趙林（化名）告訴澎湃新聞，中國市場是菲律賓留學中介的主戰場。
他提到，個人的留學申請因為流程太復雜、成本高的緣故并不太多，大部分來菲讀博的都是高校在職老師。“但是他們的英語普遍不太好，中介或者招生代理也好，就抓到了商機。”
澎湃新聞注意到，網絡上有不少菲律賓留學機構打出了“畢業較容易” “暫無語言要求” “學制低至兩年”的廣告語，并列舉出菲律賓留學的種種優勢，比如“大部分院校不需要發核心期刊”。
在申請列表中，菲律賓申博的費用從7萬元到13萬元不等，其中亞當森大學價格最高，為13萬元。
一家主營東南亞留學的中介公司員工小張也表示，申請菲律賓大部分院校博士不需要提供語言成績，只需要提供碩士畢業證書、成績單、無犯罪記錄等證明。
小張稱，對于個人申請菲律賓博士，自己所在公司提供兩種服務：以申請亞當森大學教育專業博士為例，一類業務主要包含申請下“offer”，收費在3萬元左右，學生還需單獨支付菲律賓高校學費等約6萬元；另一類是全程服務項目，收費在14萬元左右，包含申請、入學后輔導作業和論文等。
他介紹，在泰國、馬來西亞等東南亞國家中，菲律賓博士是比較“水”的。“這個‘水’是說好畢業，比如亞當森大學的教育學，也不要求發表文章，寫畢業論文就可以了。”
他還稱，選擇菲律賓讀博士的大部分是國內高校在職老師，“我們機構也有和國內高校合作的。（這種情況）在東南亞國家、韓國都比較常見。”
而趙林則表示，網上留學中介打出的費用是比實際費用高很多，且很多宣傳都是噱頭。
他說，菲律賓的博士學制偏短，一般在兩到四年，而且畢業難度較小，“不會像國內這么難”，但開銷上其實并不低，因為有中介在里邊推波助瀾。
“菲律賓現在很多中介收費大概在15萬到20萬，但實際上官方的學費只有3萬到5萬人民幣。”趙林說，據他所知，有菲律賓留學中介公司僅開了兩年，盈利超千萬。而菲律賓讀博也并沒有中介所說的那么簡單，很多學校屬于授課型的博士，作業很多，也要寫論文，不少學生也會忙得焦頭爛額，在交完高額中介費之后，很多學生發現畢業并不如中介所說的那么簡單，但已處于無路可退的狀況。
他稱，亞當森大學本身還是不錯的，排名也不低，對于作為國際生的中國學生去讀書，不會有太苛刻的要求，但也有十幾門課程，且是全英文授課。
另一方面，趙林說，疫情也成了不少人選擇菲律賓讀博的“權宜之計”。
自2020年疫情開始，菲律賓不少高校選擇對留學生網絡授課。 “說投機倒把也好，說利用紅利的心態也罷，他們有了不用出國、以最低成本讀個博的途徑。”趙林說。
“急功近利”
多位受訪者提到，邵陽學院并不是個案。批量引進菲律賓博士的背后，相關高校對國內教育評價體系的“生搬硬套”也是原因。
記者查詢發現，國務院學位委員會發布于2020年的學位授權審核申請基本條件顯示，新增博士學位授予單位申請基本條件（文科單科類）要求，申請單位專任教師中具有博士學位教師的比例不低于45%。新增碩士學位授予單位申請基本條件（文科單科類）要求，專任教師中具有博士學位教師的比例不低于25%，具有碩士以上學位教師的比例不低于80%。
而據邵陽學院官網2021年4月25日更新的師資概況介紹，學校有專任教師1474人，具有碩士及以上學位1206人，其中博士452人（含在讀），具有碩士學位的1002人。
據湖南省教育廳官網公示信息，2017年，邵陽學院被列入擬立項建設碩士學位授予單位第三批名單中。
趙林說，國家對于博士占比數量有量化指標，基于量化指標，學校會做出前述“批量引進”的舉動。從教師個人角度，有博士學位和沒博士學位的差別也很大，這對于教師以后評高級職稱、評教授和拿項目都是有著至關重要的聯系。
曾在邵陽學院任職的張平也表示，客觀上來說，教師職稱和學位、學歷掛鉤，待遇肯定不同，學校里面任何一項評估、打分也都是跟這些（師資隊伍博士）比例有關。主觀上來講，他認為，國內讀博會花費更多時間和精力，在國外讀博，因為疫情的影響，很多時候可以只上網課，含金量不同，國內博士心理也會不平衡。再者，很多讀博的專業不對口，或對教學質量產生影響。
在他看來，在國內脫產讀博的含金量更高，但與之對應的是博士招生名額的緊缺。
“前述現象，反映出部分學校的急功近利，同時也表現出我們當下的教育管理和評價體系存在一些漏洞。”中國教育科學研究院研究員儲朝暉對澎湃新聞表示，確實存在一些學校，把洋博士、洋學歷和洋學籍看得高于國內，而不去實地考察它的質量、它的水平。
儲朝暉說，這樣的學校不止邵陽學院，也不止一兩所學校。他提到，事實上，教育部曾出臺過相關文件，要求不能對洋學歷和國內學歷分高低彼此，但可能沒有落實到地方每所高校。
“邵陽學院引進菲律賓博士，它的源頭和起點也并非當下。類似的操作是和菲律賓、馬來西亞和泰國等國家（的高校）簽訂協議，給他們一筆錢，然后把自己的老師派過去，經過一段時間的學習，把學位證拿回來。”他說，這個過程相對來說是缺少嚴格的學術評價的，也可能存在“放水”的現象。
儲朝暉認為，這和當下中國高等教育需要從以規模擴張和空間拓展為特征的外延式發展，轉變為以提高質量和優化結構為核心的內涵式發展大趨勢是不吻合、不適應的，對于這種現象，還是應該依據學術的邏輯和規則進行規范和管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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