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自如群發給租客們的一條“更換智能藍牙門鎖”的短信，讓張明（化名）坐不住了。
“7月初收到消息的時候，我還在上班。當時很懵，沒一會兒租房群就炸開了鍋。”張明告訴記者，短信中的“門鎖實名認證，與公安、房管實時連接”字眼尤為醒目，部分租客擔心，第三方會不會遠程遙控打開新門鎖？
早在去年，杭州就已經開展了居住出租房屋智能門鎖推廣應用工作，并在多個城區試點推廣智能門禁系統。包括住房租賃市場在內，智能門鎖正以極快的速度走進千家萬戶。數據顯示，2021年我國智能門鎖銷售量約為1300萬套，同比增長了62％，預計今年銷售量將達到1900萬套。
但這一紙面數據熱鬧之下卻隱藏了人們對安全和隱私的焦慮。按理來說，具有高強度的結構，再加上科技的運用，智能門鎖的安全性會更高，如今為何會產生這種反差？
誰可以看到租客信息？誰可以開門？
通過房東直租住在杭州上城區東方時代中心公寓的何遇（化名）告訴記者，他被告知，安裝智能門鎖是為了方便管理外來流動人口，但他認為這個理由不足以說服他。
由于此前在物聯網行業工作過，何遇對智能藍牙門鎖和第三方平臺作用比較了解。“所有的物聯網公司都會收集用戶的數據，門鎖也會保留租客的個人信息。”何遇說，這意味著個人信息會被第三方平臺所掌握。
“杭州自如房源現在配備的就都是智能密碼鎖，房客在承租時就已經實名認證了，而且門鎖還可以記錄開關的時間。”張明向記者表示。
“自如管家說，新門鎖只是在開鎖方法上不同，需要用手機打開藍牙開鎖，其他功能和現在的密碼鎖沒有區別。”但張明對此心生疑竇，最大的擔心便是他人可以隨意打開自己的房門。
記者了解到，杭州出租房屋智能門鎖安裝以及平臺管理主要由浙江慧享信息科技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慧享科技”）和全民認證科技（杭州）有限公司（以下簡稱“全民認證科技”）負責。通過企查查股權穿透圖可以發現，綠城科技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綠城科技”）占慧享科技30%比例的股權。
慧享科技工作人員李勝（化名）介紹，租客在手機APP或“慧享租住”小程序上實名認證后，身份信息將發送給房管、公安等部門。通過身份信息，公安可以排查到在住人員的健康碼、精神病史、犯罪史等信息，而這些房東是無法看到的。“如果發現異常情況要協查，公安會提前通知房東。”
開門權限、信息投送關系圖
那么，手機APP的運營方會如何管理租客的信息呢？“這些信息都會進行加密，除了遇到配合公安等部門協查的情況，一般也不會打開。”平臺管理開發工作人員表示。
“新安裝的智能藍牙門鎖沒有相機、刷臉等功能，也不能用手機遠程遙控開鎖，只有租客到了門口才能用打開。”綠城科技工作人員盛鵬（化名）再三強調，即使公安部門要開門，也是需要有合法程序的。
李勝還向記者確認，新門鎖的管理員權限歸房東所有，房東在手機APP上可以對租客進行管理，授予或者取消某位租客“開門”的權限。倘若租房合同到期，房東可以屏蔽門鎖的使用權限，租客就無法進門了。由于開門權限是一對一授予的，租客暗地轉租房源也很難，可以防止出現轉租、群租亂象。
“房東還能臨時授權給保潔、維修等訪客開鎖，但僅僅局限在某個時間段內。”全民認證科技的客服表示，租客在APP上看不到房東到底給哪些人臨時授權。
除了通過藍牙連接方式開門，房東和租客還可以自主設置臨時密碼，但使用三次之后就會失效，需要重新設置，房東和租客互相都不知道對方使用的密碼。
全民認證科技（杭州）有限公司官網面向房東的宣傳截圖
“安裝智能藍牙鎖，對房東輕松，對公安管理也輕松。”李勝告訴記者。
也就是說，智能門鎖的推廣可以解決出租房屋租賃時間長短不一、交接鑰匙頻繁等痛點，感知房屋居住人數，發現違規出租的情況。
換鎖是否需要租客同意？
今年3月中旬，由于周邊環境越來越吵鬧，再加上門鎖這一重要原因，何遇從居住兩年的小區搬走了。對于換鎖，已經承租的房客都處于“被動接受”的局面。
“這個事情涉及多個主體，包括房東、租客、第三方平臺，還有政府職能部門等等。”瀛泰律師事務所律師劉榕表示，在房子已經承租時決定能不能換智能門鎖的關鍵在于租房合同。“以杭州自如的情況為例，關于設備更換，倘若合同中沒有條款約定，那么自如需要事先詢問租客的意見、征得同意后才能換鎖，租客有權利拒絕安裝。”
記者拿到一位自如租客簽署的租房合同，其中并未提及設備更換的相關事宜。在“房屋維護與維修”條款中，合同明確，租賃期限中，房屋及原有物品、設備設施因老化產生的維護、維修事宜由自如承擔。
和普通門鎖不一樣，智能門鎖具有收集租客信息的功能，因此這一設備具有特殊性。劉榕補充道，根據《個人信息保護法》中的“個人信息處理規則”，杭州自如要想更換智能門鎖，需要說明這個行為是訂立、履行個人作為一方當事人的合同所必需。
“簡單而言，自如不能單方面地給租客發一個短信通知，而是要在說明更換門鎖的必要性之外，還要向租客披露個人信息數據的共享程度，比如使用范圍和目的，是不是會將數據傳輸到第三方平臺，還有接入房管、公安等部門的情況。”劉榕說。
對直接從房東手中租下房子的“何遇”們來說，同樣如此，更換智能門鎖要基于合同關系。即使換鎖發生在承租之前，房東也需要事前告知租客智能門鎖信息收集的詳細情況。
另外，根據我愛我家(000560)、德信隨寓等管家反映，社區推廣智能藍牙門鎖安裝還需要看房東本人的意愿，“并不是強制的”。
“不同于之前的實體鑰匙，現在智能門鎖的虛擬鑰匙是‘認人’的。”北京市京師律師事務所房地產處置與買賣法律部主任梁志強表示，不論是房東、租客還是訪客，哪一方開門都有使用記錄，而訪客只能在固定時間使用。
“更換智能門鎖后，房東、租客應當就保潔、維修等人員上門時間提前做好約定，協商變更的內容最好約定在合同里。”梁志強說，租賃期限內，房東要打開出租屋的門，也必須征得租戶的同意，不能無故開門。
梁志強補充道，在使用智能門禁的情況下，平臺對房東的管理權限應當有所限制，只能在緊急情況下、租客不方便開鎖時，可由房東代開處理。他建議，平常還是要以“租戶優先”為原則，租賃期限滿后平臺再恢復房主的絕對管理權限，以防租客拒不搬離。
智能門鎖市場良莠不齊
值得注意的是，早早體驗過智能藍牙門鎖的租客還有新的焦慮。住在杭州錢塘區松合小區公寓的余韻（化名）在去年12月就已經用上了智能藍牙門鎖。她表示，開鎖步驟看似簡單，但要花費將近半分鐘的時間才能打開門，遇上藍牙遲遲無法連接的情況，就要等待更久，這讓她感覺很不安全，“我一般晚上10點鐘左右才下班，要是有人尾隨情況就糟糕了”。
李勝也承認，更換智能藍牙門鎖確實在一定程度上犧牲了租客的體驗感。
當杭州出租房屋智能門鎖建設推廣工作正在“如火如荼”進行時，智能門鎖的C端市場情況卻并不熱鬧。在2020年時智能門鎖滲透率不足10%，主要原因在于產品質量和售后服務。
衡量門鎖最關鍵的便是“安全性”。國家鎖具產品質量檢驗檢測中心（浙江）蔣帥強介紹，相比于傳統的機械門鎖，智能門鎖在受到非法入侵的時候，本體會發出報警提示和信息，用聲光警報嚇退不法分子，聯網型智能門鎖會將報警信息發送到手機APP上。
盛鵬給記者發的智能藍牙門鎖展示圖
“但其實任何鎖都存在安全方面的隱患，像傳統機械鎖，構造簡單，一些不法分子甚至幾秒鐘就能打開。”智次方·物聯網智庫資深專家吳藝表示，智能門鎖同樣存在安全隱患，比如功能上的隱患，指紋模塊拒真率、認假率導致識別不準等，還有云端的數據安全，可能會被黑客攻擊導致信息泄露、丟失門鎖控制權等。
吳藝還指出，相比于指紋門鎖，智能藍牙門鎖的局限性還在于必須依賴手機，用戶需要用手機與門鎖進行藍牙匹配，“這點很不方便，對老人來說也不友好。”
據了解，目前國內智能門鎖市場魚龍混雜，價格高低不等，產品質量參差不齊。蔣帥強稱，在網購平臺上，幾百元的智能門鎖隨處可見，但這類智能門鎖產品標識不全，無廠名廠址、無售后電話、無檢測報告，產品質量和售后服務都沒有保障。
蔣帥強在平時對智能門鎖的檢測中還發現，部分門鎖經常出現手動部件強度、主鎖舌抗側向靜壓力、阻燃等維度并不達標的問題，這些會直接影響正常使用，嚴重的可能導致門鎖開啟存在風險。
“智能門鎖行業的技術門檻并不高，有些產品一般通過工程渠道或低價市售渠道被消費者使用，往往穩定性差、故障率高、使用體驗差，影響行業口碑。”蔣帥強表示，想要推廣智能門鎖，一方面需要完善智能門鎖的監管機制，另一方面還要建立一套行業認可的智能門鎖性能評價體系，提高產品透明度，促進企業做好產品和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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