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彭曉玲
從8月16日新書上市至今,短短20天連續兩次加印,累計銷售30萬冊。暌違14年后,王朔終于拿出了小說新作《起初·紀年》,盡管此次他一改昔日高調和“大嘴”個性,鮮少接受采訪,但市場表現卻表明,文壇“頂流作家”的地位不會因為沉寂而被動搖。
王朔在自序中自我評價這部醞釀多年的新作,說以往的作品多少都在寫自己,可算作“非虛構”,“只有這部作品,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虛構小說”。
始料未及的火爆追捧
《起初·紀年》出版方新經典(603096)透露,8月12日預售當天,在沒有任何宣傳的情況下就迅速售罄,連庫房里的書也被分銷商搶光。之后幾天,“王朔出新書”的話題迅速登上各大平臺熱搜,出版方見狀,當機立斷兩次加印十萬冊。對新經典來說,這是“一場始料未及的火爆追捧”。
時間倒退到2000年,王朔以匿名的形式在《北京青年報》上登了一篇長文《我看王朔》,把自己的作品“罵”得體無完膚。文中評論他的早期著名小說《空中小姐》是“通俗言情故事而已”,“無論是立意、結構還是貫穿其中的情調,都是對西格爾風靡70年代的流行小說《愛情故事》的模仿”。針對最廣為人知的《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他則說:“就是一個聳人聽聞的小報社會新聞一類的故事,后半部分是十足的敗筆!蔽恼驴煲Y束的時候,王朔用經典的“朔氏口氣”說:“給丫關起來,判20年徒刑,那他就能最損寫出一《飄》,一不留神就是一《紅樓夢》!
《起初·紀年》就是王朔“封筆”14年后出的新小說。2007年,《我的千歲寒》出版,王朔稱該書“全是文字的精華”,還說是“給高級知識分子看的”,但很多讀者卻表示不知所云。次年,王朔又出版了《和我們的女兒談話》,之后就再也沒出書了。作為上世紀90年代就紅極一時的作家,“封筆”已久的王朔更多是以“大嘴巴”的形象,與徐靜蕾、王子文等演藝圈明星一起出現,各種真假難辨撲朔迷離的情感八卦時常見諸報端。
2016年,《青年文學家》雜志發表了一篇文章,分析“王朔小說逐漸式微”的原因。作者馬彩霞認為,從《看上去很美》開始,王朔似乎有意識地在改變,不再刻意迎合市場和讀者,而是轉入內心追尋“深度”。結果是,在《我的千歲寒》《新狂人日記》《致女兒書》《和我們的女兒談話》中,故事情節逐漸淡化,說教意味濃厚,結構松散,語言也趨于自我化,“在當今這個浮躁的年代,并沒有多少讀者愿意去沉下心來細細欣賞其中的深刻性”。
新小說中有人生感悟
再次回歸寫作的王朔說,這次《起初·紀年》的故事取材于《資治通鑒》《漢書》《史記》所載的漢武帝舊事,是四卷本系列小說,分為《魚甜》《竹書》《絕地天通》《紀年》。但新經典的編輯看過140多萬字的文稿后認為,前三卷在趣味、用典、用詞上還有可商榷之處,最后一卷《紀年》文字最順,閱讀體驗最好,就把這部分提前出版了。
王朔之前很多著名小說都是都市題材,這次故事從漢武帝16歲登基寫起。他說,之所以選劉徹入手,是因為小時候看過小人書《前后漢故事集》,對“灌夫罵座”“金屋藏嬌”這些故事留下深刻印象,至今灌夫揪人耳朵灌酒的黑白插圖還仿若眼前。李廣、李陵爺孫倆悲劇性的命運對他刺激更深,“直到成年無處安放,和我熟知的大英雄套路完全不同”,因此他一直想把漢武帝為背景的小說寫出來!皩懲昃吞嵙,可以放心去過自己的日子,到處轉轉,到異國他鄉看看風景,像電影里那樣一個人開車長途旅行去看望朋友,或素未謀面的親人,吃一點沒吃過的東西,每天躺著曬太陽,或開個酒吧!
王朔在自序中介紹,《紀年》主要采取第一人稱寫法,以漢武帝的視角呈現執政幾十年間的叱咤風云,因此以“起初,我六年”這個拗口又有點難懂的句子開頭。小說中,從漢武帝北征匈奴時的躊躇滿志,到獨居甘泉宮的垂垂老矣,從試圖混一四海的萬丈豪情,到釀成巫蠱之禍后的滿懷悔恨,時代大幕逐次展開后,李廣、李陵、司馬遷、張騫、司馬相如、陳阿嬌、衛子夫、霍去病等著名歷史人物的命運也一并隨之起伏。
漫長的寫作過程中,王朔也感受到了歲月的流逝。昔日恃才傲物的“文壇痞子”,如今雙鬢染霜,自序文字中流露出來的謙虛和誠懇,也讓不少讀者明顯感到作家心境的某種變化。小說中,他還借人物之口說:“往事如花車載哭載笑一趟趟開來,好像一生漫長,其實也不過幾件事,要緊的幾個人。哭的都是你在乎、最心疼,也曾對不起的人。笑的是歡樂時光同在的人。還有一些面目不清的人,是你忽略的人!
小說對話是綜藝臺本套路?
作為“京圈”代表,王朔小說的語言具有鮮明個人特色,尤其在以調侃為主的“頑主”系列中最為明顯。學者葉穗曾寫文章評論,王朔把文字當做“玩”,可以隨心所欲地調遣文字,突破傳統小說語言的束縛,用一種夸張和變形的手法漫畫式地塑造人物,敘述故事,這種大膽嘗試使他的小說語言獨樹一幟,“充滿了靈氣和生氣,但有時也流于庸俗,反映出他的痞氣”。
新經典介紹,《起初·紀年》的寫作時間主要集中在每年春夏,因為王朔拿北京話寫作,“檢查文字也須拿口語來回溜,沒磕啵兒,才覺得通順”。而北京天一冷,他的嗓子就不舒服,讀不了寫作自然就慢下來?梢哉f,王朔以往小說中慣常的語言特色和風格,在新小說中也得到延續。
比如在漢朝人的對話中經常出現京腔,還有諸如“成活率”“公主班”“人體工程學”等現代詞語,人物隨口就是“墻裂”“森么”“怎么肥四”等網絡語言。王朔說,為了體現漢字的美感,他還把英語也用漢字來表達,于是漢武帝說的那個“嗖”,乍一看以為是象聲詞,讀著讀著才明白,原來是英語“so”。同時,他還自曝,寫作中自創了很多詞,如老實巴交、亂七八糟改為“老實芭蕉”“爛漆疤糟”。王朔總結說,這樣做是想語言“陌生化”,玩一種“雕蟲小,欲蓋彌”的文字游戲。
《起初·紀年》預售之初,文壇和網絡上一片贊譽。編劇史航說,《起初·紀年》就像王朔說了一場漫長的脫口秀,“作者和讀者之間有一種掰手腕的樂趣”。作家止庵也佩服王朔“巨大的想象力”“驚人的運用語言的能力”,“過去我們常說,王朔難以被同代及后輩的作家所超越,現在王朔超越了他自己”。
但是,隨著看過小說的讀者越來越多,批評聲也高了起來。學者史杰鵬批評說,《紀年》整體的敘述語言“可能是王朔根據現在西安話創造的西漢長安話”,“語言可能是王朔用力的最重要的方向,所以‘北狄語系’‘思密達’這類詞都出現了”。他認為,真正熟讀《史記》《漢書》的人,會發現王朔和他故事中借用的那些經典文字之間存在多大的差距。
中國社會科學院文學所研究員楊早批評王朔在小說中為避敘事,常以對話代替,創造出“聊天體”,其實是電視劇本與綜藝臺本慣常的套路,“主打的是對話者自身的附加魅力”。而這種“聊天體”能否引發共情,關鍵在于讀者能否與他的人物產生認同感!啊额B主》里的于觀、馬青、楊重可以,《過把癮就死》里的方言可以,但《千萬別把我當人》的唐元豹就不行了。離開人物的代入,王朔的貧嘴油舌,就會止于語言的狂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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