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濟觀察報 記者 歐陽曉紅
一
“如果斷‘氣’咋辦？我現在只對機票價格感興趣，早點回家（國）發展，在這只有等‘S’。”
“明天不明，俄烏戰爭不停，歐元就好不了；回國得了。”
“唉！走一步看一步；戰爭、通脹等原因，包括大型企業在內紛紛選擇縮減開支，不確定性因素影響下，只能是開源節流并重啊。”
能源危機、通脹高企、新冠肺炎疫情反撲以及戰爭陰霾籠罩下的歐洲大陸上，從未有過的迷茫在包括華裔、本地生意人等民眾心中彌漫開來——他們不知道歐洲的明天會怎樣。
當然，其中也會有特例：有餐館老板想回國發展，又擔心疫情防控等政策對餐飲服務業影響大，還是決定在歐洲發展。
囿于能源危機蔓延、美元走強、通脹高企及經濟衰退等多重原因，近期的歐元持續陰跌，這令在歐洲發展的一些中國生意人苦不堪言；1年前歐元兌人民幣7.8左右，今天僅為6.76。這意味著，他們將辛苦積攢的歐元匯回國內時，約1歐元的兌換空間被憑空蒸發。于是，不少定期匯款回國的華僑華人選擇觀望，期待歐元兌人民幣匯率回升后，再匯款回國補貼家用。
不過，硬幣的另一面是，以留學生為例，若一年前從中國匯來1萬歐元生活費，需要超過7.8萬元人民幣，而今降至6.76萬元左右，可省下逾萬元的費用。
7月14日，歐元兌人民幣匯率為6.7602,一年前是7.8183，貶值14%；這天，歐元兌美元匯率，盤中報1.0041,半年前約1.13，而一年前為1.1857，貶值15%。
問題在于，歐元見底了嗎？焦慮緊張的分析師們認為歐元的命運取決于能源市場。
這段時間，惶恐的歐洲人將在惴惴不安中度過。幾天前，即7月12日，俄羅斯向歐洲輸送天然氣的“北溪1號”管道被關閉，開始進行為期十天的年度維修。但市場認為，這并非常規維修。13日，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Gazprom在年度維修工作啟動兩日后甚至稱，不能保證北溪管道之后的正常運作。
所謂民眾擔心的“斷氣”即指天然氣斷供。有人認為，“北溪1號”關閉，“真正的戰爭”才拉開帷幕。
而各自為戰的歐盟各國也正在加緊建設自己的LNG（LiquefiedNaturalGas，即液化天然氣）基礎設施以求“自保”。諸如德國斥資30億歐元，計劃建設海上漂泊LNG氣化設施；包括波蘭、意大利、法國等均爭相建設類似設施；但這些舉措缺乏歐盟的統一協調和部署，因為，他們不信任歐盟在危機時刻中的紓困能力。
而歐元匯率這一次走低也恰發生在“北溪1號”管道開始年度維護之際。該管道的暫時關閉讓歐洲領導人無比擔憂：如果延長維護時間，德國可能會被迫向國民定量配給燃料。一些分析師預計，若俄羅斯天然氣持續斷供，歐元兌美元或將跌至0.9的低位。
還有資深市場人士認為，在未來某個時候，歐元兌美元也許可能跌至0.8左右,一如2000年跌至最低0.8220。1999年推出共同貨幣歐元，當年就因為科索沃戰爭，開始了漫長下跌路。“俄烏局勢，和科索沃的不同是換了主角，相同的都是美元在收割。”該人士稱。
7月14日，美元指數一度飆升至109.29，此前公布的美國6月CPI再超預期；而歐元兌美元一度跌破平價；次日，盤中報1.0029。
在野村證券外匯策略師JordanRochester看來，8月底，歐元兌美元可能跌至0.95美元，但若是仍無法填滿當地天然氣儲氣設施，歐元兌美元可能跌至0.90美元。
花旗分析師預計，俄羅斯對歐洲的停供將導致天然氣價格大幅飆升；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若天然氣價格觸及200歐元/兆瓦時，歐元兌美元將跌至0.98水平；若攀升至250歐元/兆瓦時，歐元兌美元將低于0.95。
摩根大通則指出，6月份歐元區的天然氣供應量下降了53%，而德國的供應量更是降了60%。歐元區已經面臨“拋物線”式的天然氣價格飆升。
此言不虛，意大利第三季度賬單暴漲不停。按目前市場行情發展，意大利能源公司NomismaEnergia日前發布行業前瞻報告預計，意大利第三季度家用電費將上漲17%，燃氣費用將大幅暴增27%。
如此，對意大利家庭平均而言，電費上漲17%，每年將會額外支出194.4歐元，暴漲27%的燃氣費則意味著每年新增開支462歐元，兩者相加，一個普通意大利家庭因能源支出上漲而每年平均多花657歐元。
或許，這份報告還低估了能源漲幅。在意大利撒丁島上，一戶兩口之家的燃氣費今年僅3月-4月的費用就高達548歐元，而去年同期為358歐元，漲幅逾五成。“每戶家庭每年657歐元的額外新增開支將刺痛每一個意大利人。”意大利主要消費者協會如此置評，自2021年底以來的能源價格暴漲，深深影響到了居民其他消費開支。
二
仿佛一夜回到20多年前，近期頻頻掙扎于與美元平價邊緣的歐元兌美元在7月12日跌破“1”，報0.9998，但瞬間再度站上“1”。這一時刻還被諸多媒體賦予“見證歷史”的標簽。14日，其再度跌破1，盤中最低報0.9952；離岸人民幣則報6.7624。
其實，被見證的歷史又何止于此。繼英國首相鮑里斯·約翰遜辭職后，7月14日，由于聯合政府內部關系破裂，意大利總理德拉吉宣布辭職，不過，意大利總統馬塔雷拉對此表示拒絕。7月20日議會將討論政府的未來。媒體稱，德拉吉一直在努力平衡經濟增長與減少意大利巨額債務。而由意大利前總理朱塞佩·孔特領導的五星運動黨早前表示，他不會支持對受到能源價格飆升沖擊的企業和家庭的援助計劃。德拉吉則對此指出，如果得不到支持，他將辭職。
當地媒體報道稱，孔特宣布將抵制現任政府的一份總價約為260億民生援助法案，這撕裂了聯合政府最后表象上的團結。而孔特和德拉吉的失和被視為意大利現任政府走向終點的信號。
這種情況下，加之經濟疲軟及債務等問題，歐元區第三大經濟體意大利甚至被視為歐洲金融危機一觸即發的導火索。就在上個月，意大利10年期國債收益率自2014年以來首次超過4%，凸顯其經濟脆弱性；7月15日，該收益率盤中報3.241%（-1.40%）。
而不久前，歐元兌人民幣還跌破“7”這一重要關口，此時，歐元兌美元又再度跌破“1”。國際貨幣體系中，歐元的疲軟會怎樣改變歐元區3.4億人的生活？或者說，3.4億人的生活與生意正在被誰改變？
前述能源危機隱患之外，居住在意大利的人，如果留意會發現，超市里的不少物品盡管包裝、價格相同，但包裝內的數量卻減少了，這被稱之為“收縮通貨膨脹”。原來，為了不讓經濟壓力看起來那么大，試圖保持正常的物價，生產商不約而同地“減料”了，價不變但量少了。從巧克力棒、茶包到衛生紙、洗衣劑等，超市內，采取類似做法的品牌并非少數。
無怪乎，孔特7月13日接受媒體采訪時重申，對現任政府面對通貨膨脹時，對民生援助不力的不滿，“我擔心到了9月份，我們的家庭將面臨是付賬單還是花錢買食物二選一的局面”。
這并非誑言，歐元區居民的消費行為正在發生變化，包括家庭收入的演變，以及政府債務、就業率等方面均在悄然生變。
歐盟委員會7月14日發布的報告顯示，歐元區的2022年2月、3月、4月、5月、6月通脹率較上月變化分別是：0.9%、2.4%、0.6%、0.8%、0.8%；房價來看（季度環比），2021年以來，自2021Q3增速達3.2%之后，持續下跌，如2021年Q4為1.9%，2022年Q1降至1.7%。
家庭消費變化（季度環比）上，2021年Q1、Q2、Q3、Q4及2022年Q1分別為：-2.2%、3.8%、4.5%、-0.3%、-0.7%；投資方面（季度環比），2021年Q1、Q2、Q3、Q4及2022年Q1分別是：0.1%、1.4%、-0.9%、3.1%、0.1%；同期，家庭儲蓄占可支配收入總額的比重變化分別為：21.6%、19.2%、14.8%、14.1%、15%。
此外，2020年Q4至2021年Q4，季度政府赤字/盈余在國內生產總值的占比（未經季節性調整）分別是：-6.3%、-8.3%、-6.2%、-3.8%、-2.5%；季度政府債務在國內生產總值的占比（未經季節調整）分別為：97.3%、99.9%、98.1%、97.5%、95.6%。
15歲至74歲的失業率（月度環比）來看，2022年2至5月分別是：6.8%、6.8%、6.7%、6.6%。就業率（季度環比）方面，2021年Q1至2022年Q1依次為：-0.1%、0.8%、1.0%、0.4%、0.6%。
經濟情緒（EconomicSentiment)指標來看，2022年2月至6月分別為：114.2、106.5、104.9、105、104。
概之，上述通脹率、房價、家庭消費、政府債務、失業率數據以及就業率走勢，包括經濟情緒等指標或許可以勾勒出當下頗為復雜的歐元區經濟圖景。
如果單純從該報告的政府債務占比來看，歐元區近兩個季節在明顯好轉，但家庭消費支出在顯著下降；同時，家庭儲蓄占可支配收入總額的比例也逐季下降，昭示一定的經濟脆弱性。
這顯示，歐元區3.4億人的生活生意已經被通脹、能源危機等悄然改變……
歐元區自2001年以來，2021年GDP同比增速最高為5.4%，2020年最差為-5.9%（其次是2009年的-4.3%）。市場嗟嘆：因為俄烏戰爭帶來的一系列影響，經濟復蘇剛開始就已經結束了，并普遍預計，如果俄羅斯繼續削減天然氣供應，歐盟最早在 2022年下旬就會出現創紀錄的通貨膨脹和經濟大衰退。
三
“歐洲經濟從增長放緩階段迅速進入了停滯階段。”歐盟委員會專員保羅·真蒂洛尼近日坦言，如果俄羅斯在夏季中旬突然削減天然氣供應，情況將更加惡化。預測歐洲將在2022年下半年進入衰退階段。
但也有人認為，類似描述及預判更像是一個劇本而已，如此非常時刻，什么事情都可能發生，同樣，一切定論也都為時過早。
根據歐盟委員會的預測，歐盟經濟在2022年和2023年分別增長2.7%和1.5%。歐元區的增長預計在2022年達到2.6%，然后在2023年下降到1.4%。此外，意大利第一季度投資大幅增長，但家庭實際購買力下降，導致2023年的前景已經開始惡化。
另據工銀國際首席經濟學家程實分析，中長期來看，歐元仍將趨勢性走弱。首先，歐元區日益嚴峻的滯脹風險正在加劇財政收支的不平衡性，盡管這不足以導致實質性的債務危機，但債務風險預期的強化或將弱化歐元持續走強。第二，受到烏俄沖突影響，能源價格已經滲透歐元區貿易鏈，歐元區的貿易條件指數顯示了進入2022年以來歐元區貿易條件正在逐步惡化，負收入效應將刺激歐元區內的購買力向全球其他市場轉移。第三，歐央行啟動加息中長期對整體通脹的抑制有限。
先鋒領航則預測，2022年全年歐元區經濟增速將在2.5%至3%之間，未來12個月出現經濟衰退的可能性低于50%。然而，俄羅斯天然氣供應突然中斷的可能性仍然是一個重要的下行風險。
“歐洲經濟衰退的可能性越來越大，這將增加一些脆弱的非歐洲主權國家的外部壓力和增長挑戰，包括北非和南亞的幾個對歐盟有高出口風險的國家。”惠譽評級表示。其預測歐元區經濟在2022年和2023年將分別增長2.6%和2.1%，但最近俄羅斯對歐洲的天然氣出口量急劇下降，提高了天然氣配給的可能性，“歐元區出現技術性衰退的可能性日趨加大。”
2022年也是歐元正式流通的20年。
2002年1月1日，12個歐盟國家的人們第一次將歐元紙幣和硬幣握在手中。如今，歐元是19個歐盟成員國中超過3.4億人的貨幣。就在7月12日，即歐元跌破平價，創20年新低的這天，歐洲聯盟成員國財政部長正式允許歐盟成員國克羅地亞明年1月1日加入歐元單一貨幣區，成為第20個歐元國；并正式將匯價定在1歐元兌7.53450庫納。
歐洲央行行長拉加德在2019年11月簽署歐元紙幣時曾表示，在歐元區，紙幣在零售交易中的使用比任何其他支付手段都多。所有交易中約有79%是使用現金進行的，占所有支付總值的一半以上。
“The euro is an everyday reminder of the benefits of European integration（歐元每天都在提醒人們歐洲一體化的好處）”歐洲央行對此頗為自信。
不過，3.4億的歐元持有或使用者可能想說的是，近來掙扎于平價邊緣，持續貶值的歐元每天都在提醒他們歐洲經濟或將衰退；歐洲大陸上，正在上演不可預料的劇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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